宣耀七年，十月十三。

我把昨天仙女姐姐送给我的竹鸟小心地摆放到了床边放着的木箱子上面，以便一睁眼就能看到。

难怪她说我做的草兔子丑，和这只竹鸟比起来，确实天上地下。

我悄悄笑出声来，突然一声尖叫吓得我一激灵，从床上一下子蹦了起来，随后父亲、母亲、大姐、二姐和我连忙跑了出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灰头土脸地坐在墙边，还龇牙咧嘴叫唤着。

“你，你怎么在这儿？！”

二姐面色铁青，我从没有见她脸色如此难看过。

仙女姐姐站在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面色如常：“刚才我正要出门，结果这家伙趴在墙上鬼鬼祟祟不怀好意，我就把他拽下来了。二姐，你认识他？”

父亲上前一看，面露惊讶之色：“卞康盛？你怎么在这儿？”

“卞康盛？那不是之前跟二妹退婚的人吗？”大姐狐疑地看向地上龇牙咧嘴的男子，“你不是看不上咱们家么，怎么又开始来纠缠我们？”

卞康盛冷哼一声，从地上灰溜溜爬起来，装模作样地说道：“是看不上牧家二娘子，不过么……”

他斜睨了一眼仙女姐姐，脸上露出个奸诈狡猾的邪笑：“倘若是这位貌若天仙的娘子，我也可以勉强接受。你们之前想方设法与我们家结亲，不就是看中我们家钱财了么？现在我同意了，还不快点道歉，好好招待你们未来的女婿……”

“呸！”

不等他说完，我就忍不住跑上去吐了他一个口水：“就凭你？给我哪个姐姐提鞋都不配！”

母亲把我拉住，二姐也气得浑身发-抖。

从前的卞康盛和如今的卞康盛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曾经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谦谦君子，学识渊博，为人讲理，与二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也早早订下婚约，情意绵绵，卞康盛对二姐也是温柔体贴，全然不是如今这副流-氓样儿。

可是自从去年他落水之后，就性情大变，不仅遗忘了前尘往事，还变成了地痞流-氓的性格。他对二姐动手动脚不成，就恼羞成怒闹着要退婚。二姐也因此伤透了心，决意再不和他往来。

卞康盛，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这不仅是我和旁人内心的疑惑，也是二姐被伤害过后一直无法解开的心结。

父亲听到他说了这么多混账话，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吩咐道：“容秀，去请卞老爷和卞夫人来吧。卞少爷如此侮辱咱们，已经不是他一个年轻人的事儿了。之前式秀的事儿看在你卞叔的份儿上，我们没怎么追究。这次卞少爷欺辱到咱们家门口来了，这事儿可就没那么容易翻篇儿了。”

大姐应了下来，带着大姐夫快步走了出去。卞康盛见局势不妙，正要跟着逃走，却被父亲一把揪住了领子。

“卞少爷，既然你这么想来我们家坐客，不妨再多待一会儿，等你爹娘来了咱们一起好好叙叙旧？”

父亲露出来个叫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那眼神像看见了猎物的鹰隼一样锐利。

“你，你们要干什么！救命啊！杀人啦！”

卞康盛只被吓得愣了两秒，就死命挣-扎起来，发出一阵阵凄厉的猪叫声，可惜完全是无用功，他的领子依旧被父亲牢牢抓在手中。

我拿了几把椅子出来，让母亲、二姐和仙女姐姐坐下。小妹被吵醒了，我给她穿好衣服后把她带了出来。二姐虽然不高兴，但是妹妹却不能饿肚子，加上她一点儿都不想再多看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就拉着小妹去厨房找东西吃了。

院子里只留下了父亲、母亲、仙女姐姐、我，以及卞康盛。

等卞家的老爷夫人到的时候，卞康盛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言语不堪入耳。

卞老爷一进门就听到他大骂父亲的祖宗亲族，气得吹胡子瞪眼，怒喝道：“小兔崽子，怎么跟你牧叔说话呢！”

卞康盛吓得打了个哆嗦，父亲顺势把他放开了。看到卞老爷旁边面露不忍的卞夫人，卞康盛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

“娘！娘，救救我，他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要杀了你儿子我啊！”

他连滚带爬跑到卞夫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虚伪的嘴脸叫人作呕。

看到儿子这样一副狼狈样子，卞夫人眼泛泪光：“儿啊，这次娘救不了你啦……”

她话音未落，卞老爷身后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就把卞康盛按到地上捆了起来。

“爹！娘！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们的儿子！你宁愿帮一个不要脸的外人……唔唔唔——”卞康盛瞳孔骤缩，他还想说些什么，被卞老爷用布团一把塞住了嘴。

卞夫人扭头不语，用手帕轻轻擦拭着脸上滚落的泪水。

“英纵，是我教子无方，扰了你们家的清净。我这就把这不孝子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从此再不让他出门闯祸。咱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对不住你。”

卞老爷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这是一点小小的补偿，还望你们多多体谅。自康盛落水之后所做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好像换了个儿子一样。倘若他还出来祸害人，我也只好乱棍打死了。”

仆人们拿着一箱又一箱东西鱼贯而入，很快院子里就堆起了许多东西。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卞康盛望着满院子的富贵，愤怒得连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跳了出来。

父亲这时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小镜子照向卞康盛，看到镜子里的人影，他顿时露出惊恐的目光。

“卞老爷，这位小-兄弟，的确不是你们的儿子啊。”

听到父亲的话，卞夫人擦眼泪的手一顿，她连忙问道：“牧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转了转手里的小镜子，似笑非笑道：“好歹是圣女赐下的法宝，可以窥得世间本真。识破外来之物，自然不在话下。”

“外来之物？什么……”

卞老爷接过父亲递给他的小镜子，弯腰把镜面对着卞康盛，里面立马浮现出一个完全陌生的邋遢男子，那双污浊不堪的眼睛带着浓烈的恨意与惊恐。

“这……这……你是谁！”

一旁看到镜子内景象的卞夫人捂住嘴，踉跄着后退几步，瞪大双眼，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光，细细打量着自己这一年来疼爱的儿子，好像第一次见到他。

周围的仆人见状也是纷纷面露惊异之色，窃窃私语说着什么“这怕是妖精上身”“难怪这一年来少爷性情大变”之类的话。

想到这一年来儿子的反常举动，卞老爷立马反应过来，他上前用一只手掐住卞康盛的脸，左右上下检查了一番，还不顾对方白眼扯了扯他的脸皮，的确是真的没错。

“看来这鬼魂的确是占据了盛儿的身体，为非作歹多日，坏我儿名声，做了那么多欺男霸女的事情，还妄图觊觎我卞家家产？”

卞老爷眼睛里的怒火都快喷了出来，他咬牙切齿地问道：“牧大哥，你可有办法找回我的盛儿，顺便让这鬼魂灰飞烟灭？”

听到卞老爷如此决绝的话，被堵住嘴的“卞康盛”连连瞪着双眼摇头，嘴里呜呜叫着，脸憋得通红。

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仙女姐姐，说道：“办法么 ，倒是有。不过，得等到十五，也就是后天满月之际，才有机会召回康盛。”

“哥哥，二姐怎么哭了呀？”小妹忽然跑过来挽住我的手，一边用手指着厨房的方向好奇道。

我看到二姐倚靠在门边，背对着我们捂住脸泣不成声。

最后卞老爷卞夫人商量后，决定暂时将“卞康盛”关在我们家的柴房里，鉴于现在的“卞康盛”依旧是肉-体凡胎，每日三餐我们照旧提供给他。父亲没有明说究竟怎样召回原本的卞康盛，只说让卞家夫妇十五的晚上再来。

原本母亲怕二姐情绪过于激动，让大姐给他送饭，然而二姐固执地接过了这份差事。晚上的时候，我看到她把饭菜送进了柴房，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听到了某人被扇巴掌的“啪啪”声，隐隐约约还传来了二姐的啜泣声。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眼眶还红红的。

当夜仙女姐姐、母亲和父亲谈了很久，具体是什么却不让我们姊妹几个知道。

我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办法。不过这个秘密，大概后天就能知晓了。

唉，好不容易放假，却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耽误了。明天又要上学，真希望快点到后天晚上解密。

宣耀七年，十月十四。

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仙女姐姐，我只好以鸟代人，和竹鸟打了声招呼离开。

背着大姐背过的布包走在路上，看到好多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我，还交头接耳嘀咕些什么。凭我的智慧，一猜就知道是昨天的事儿传了出去。

就在我往书塾走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了我的肩上，紧接着是一声突如其来的怪叫。

我翻了个白眼，早就对某人的行为见怪不怪了：“舒文华，下次换个把戏行吗？”

那只手一伸，转而揽住了我的肩膀，一张分外白净的侧脸靠近我的耳边，嘴里小声说道：“喂，卞家那位少爷，真被鬼魂上了身？”

“你问牧元，他应该会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毕芳瑞从后面跟了上来，慢悠悠接过文华的话。

我羞涩一笑。不愧是发小，一下子就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故意问道：“文华，你担心这些，功课都做完了吗？要是我娘再被夫子请一次喝茶，你的皮可保不住了。”

“嘁，别小看人行吗？昨天为了做完功课我还专门去请教了毕大哥呢。对吧芳瑞？”

文华用手肘了肘旁边的芳瑞，她懒洋洋的点点头应和着。

我惊讶地看着他，说道：“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文华脑袋一昂，拍拍胸脯说道：“可别小瞧人啊，好歹我也是圣女侍女长的侄儿，可不得遗传姨妈的好基因么。等着吧，以后有我罩着你们的日子！”

我和芳瑞都不说话，只是觉得好笑。不过，凭借文华的机灵劲儿，只要他愿意学，我也对他有信心。

在同伴的欢声笑语和书塾朗朗的读书声中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放学回去的时候，仙女姐姐还没回来，母亲说她和父亲出去收集召回卞康盛灵魂的材料了，二姐则在柴房门外坐了一天，整个人毫无生气，仿佛灵魂也随卞康盛飘走一般。

“阿元，你二姐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饭，你把这碗面给她端过去，劝她吃点儿吧。”母亲将面递到我手里，摸了摸我的头，怜爱地看着二姐凄凉的身影，叹了口气。

我走到二姐面前，轻轻说道：“二姐，吃一点儿吧。要是你饿坏了身体，卞哥哥回来会心疼的。”

二姐眼珠子动了动，缓缓把目光移向我，然而又好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她神情恍惚地说道：“他会回来么？”

我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重重点了点头：“是的，二姐，盛哥哥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身体，等盛哥哥回来见你。”

二姐脸上露出一个苦笑，终于接过我手中的面条，说道：“好。”

我也抿唇回了一个微笑。

我想，盛哥哥那样的人，老天一定不忍心让他与亲人爱人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