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夫人对时老爷心灰意懒后就带着女儿住在乡下宅子里,那次为了庾家才进了京。
临走前她安抚南鸢:“不过几日娘就回来。”
南鸢知道母亲这是怕她惹事才不带她的,听闻喻姨娘在时家当家将儿女养得骄纵不堪,若是自己跟着去肯定会忍不住将时家翻个底朝天。
她不高兴地嘟着嘴:“那我等娘回来。”
可是南鸢等到的却是时家来送信的人,他们带来了时夫人去世的噩耗。
时夫人身边颇有几个能干的老妇和婢女,可这回仓促进京她谁都没带,是以南鸢居然不知道她进京后的细微末节。
她哭着进京,回府后见到父亲,父亲一脸哀痛:“你娘因着担忧娘家一病不起,谁想到年纪轻轻就去了。”
仆人们都说母亲进府后与时老爷大吵了一顿,在书房里争执不休,随后时夫人被气晕在地。
当即诸人手忙脚乱将她搬进最近的白鹤堂,又请了郎中诊治,郎中说是日夜忧虑气血不归心,再加上猝然刺激所致,开了好些荣养的方子。
可惜到底还是没有留住时夫人,她在白鹤堂躺了一夜,最终香消玉殒。
时语序亲自为妻子戴孝,还写了一首辞藻华丽的悼亡诗,被京中文坛传为美谈。京里的贵妇们也称赞父亲深情,即使妻家涉嫌通敌全家问斩都风风光光埋葬了妻子。
可南鸢知道父亲私下里纳了喻姨娘房里一个婢女,在母亲葬礼后饮酒作乐,更急着清点母亲的嫁妆,毫无任何哀痛。
再者南鸢觉得很疑惑,母亲一贯身体康健,并非意志软弱之人,离别前还找人买通狱卒给舅父舅母送饭,又怎么会忽然就急病去世呢?
南鸢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她一边守护着娘的嫁妆一边暗中搜寻端倪。
终于被她等到了机会。
喻姨娘当家过于严苛,不想给老仆人养老便辞退了一批老仆人,其中就有一名扫地的朱婆子
临走前朱婆子偷偷寻到了南鸢,将当时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当时正值初秋,风一刮院里的银杏树就落一层,喻姨娘嫌地面没扫干净,责罚府里负责扫地的朱婆子重扫。
朱婆子一边嘟哝着骂喻姨娘一边漫不经心扫地,谁知一抬头看见了喻姨娘出现在拐角。
她吓坏了,还以为自己嘟哝着骂喻姨娘的话被听见了,僵立在树下一动不动。
还好当时天黑,喻姨娘没注意,只顾着自己鬼鬼祟祟走路。
这时朱婆子瞧见了端倪:喻姨娘手里端着个托盘,一脸慎重戒备,与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样子大为不同。
这是要去哪儿?何况时府里喻姨娘一家独大,为何这般贼眉鼠眼?
朱婆子来了兴致,偷偷跟着后面。
就见喻姨娘进了寿鹤堂。
那边第一次不开门,朱婆子听见守门仆人为难道:“那位说不见您,您看,这……”
朱婆子心里觉得解气,可喻姨娘语调平静,听不出任何恼火,她说:“老爷叫我端过来一盏参茶给夫人,还有些庾家案子的事托我说给夫人听。”
过一会朱婆子便见门“吱呀”一声打开,随后白鹤堂正房的灯也点亮了,踮起脚还能看见几个婢女从屋里出来的声音。
想必是时夫人便屏退了诸人,只身召唤了她。
喻姨娘很快就端着托盘出来了,朱婆子听见她吩咐下人:“好好守着夫人。”
朱婆子觉得无趣,转身就要去继续扫落叶,谁知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随后有人带着哭腔:“怎么办啊,夫人吐血不止!”
院里丫鬟们急匆匆喊道:“快!请大夫!”
喻姨娘不耐烦道:“如今战事紧张,全程宵禁,出门请大夫会被当做敌匪抓起来,还是等明夜吧。”
那些婢女本就是看守白鹤堂的,与时夫人并无什么情分,处处唯喻姨娘马首是瞻,是以也不敢再做声。
朱婆子心里打了个忽,她多了个心眼,暗暗跟在喻姨娘身后。
果然见喻姨娘走到园里偏僻的地方后就将残余茶渣泼洒到了草丛里,这才急匆匆走了。
第二天清晨时朱婆子就听说夫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大夫看了看,说是已经要预备后事。
时夫人咽了气,之后没多久朱婆子听说服侍过时夫人的那些丫鬟婆子卖的卖、病的病,在府里全无踪迹。
她心惊肉跳,不敢与人透漏半分。
如今要被赶出去,才来寻南鸢说个究竟。她说完后还从怀里掏出一堆残渣:“这是老仆当日捡回来的茶渣,曾经找郎中验过,里头含有马钱子。”
南鸢便偷偷将她买了下来安置在郊野母亲的陪嫁庄子上,一直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为母亲伸冤。
只不过有一点她仍旧不大确认:这件事是父亲主谋还是喻姨娘借助父亲的手呢?
南鸢早就怀疑父亲,却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便想敲打敲打父亲探探口风。
果然时老爷下意识抬手,将拳抵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你娘当时担忧庾家,心血不宁,才一时去了的,你在宫里也莫太惦记她。”
果然他也是知情的。
南鸢心里一坠。
父亲才情出众长相翩翩,曾是母亲榜下捉婿找到的如意郎君,却没想到在情爱消散后这人能这般无情,为了免受牵连毒害发妻。
南鸢扯了扯嘴角。
这人能侍奉两国君主、为了荣华富贵将女儿献进宫,本就说明了他的品性低下,她又何必为了这种人浪费感情?
她挽起一缕掉落的青丝,将心底复杂的情绪都压在云淡风轻的笑容下面:“女儿此去皇宫不能尽孝,还请爹爹多多保重。”
“那是自然。”时语序连连点头,“鸢儿在宫里勿要顾念家人,一心侍奉官家为大晋尽忠才是正理。”
一派父慈子孝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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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鸢回到了宫里。
小东子如愿给师父带了林檎糕酥,南鸢也带了些时家的糕点零嘴给宫里诸人分发。
服侍她的两名小宫女大寒和小寒也都有份儿,大寒脸颊圆润满脸机灵,小寒瘦弱人也有些怯懦。
南鸢不是擅长苛待人的:“你们跟着我也算委屈,以后我们好好做事,若我有腾挪之力,待时日合适也能帮你们谋个好前程。”她自己就是个寄人篱下的浮萍,也不想拿出主子的派头。
这番有些颓唐的言论倒叫两个丫鬟一愣:上司见着新下属的开场白哪个不是恩威并施展望宏图呢?
大寒挪挪脚步,笑道:“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们便都指望着姑姑了。”
宫里等级高些的宫女被下面的小宫女成为姑姑,南鸢从前在宫里的身份是时娘子,如今可是正经的宫里仆人了。
她应了一声:“好。”
福宁宫宫娥按照品级依次分为六尚二十四司,南鸢被分到尚寝司司苑手下做一名掌苑,专门负责福宁宫北边院墙处的花草树木。
司苑对南鸢不是很客气,冷着脸将她和两名小宫娥带到一处杂物间简单交待:“花剪锄头都在这里,每日里要浇水,树上不可有枯枝败叶,你照看的北边最要上心的是一株太平瑞盛花,这树是蜀地献来的祥瑞,从太原皇宫一路南迁过来,千万不能出差错。”
又上下打量了南鸢一眼:“就算耽搁了脱脂抹粉也不能耽搁这棵树。”
南鸢心知肚明,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挂名不做事等待勾引官家的女子,自然态度算不上好。
南鸢笑笑,应了下来,又问司苑:“司苑大人,请问这太平瑞盛花平日里多久施肥,多久松土?”
司苑有些诧异,瞧了她一眼,脸上神色稍缓:“这树每年秋天施肥,送土也不用,你每日观察看没有小虫和逐木鸟别是。”
南鸢牢记在心,司苑又带她们三个在园里转了转,吩咐她植物习气便让她全部接手。
大寒在水井处打了一桶水,南鸢便接过来浇水,三人转了一圈预备将这些树木都浇遍。
才浇了两棵树,就听一位听直跑过来寻南鸢:“官家那边传召你。”
南鸢瞥了一眼站在屋檐下扭身就走的司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好容易扳回来的好印象又全化为泡影了。
不过官家传召是眼下最着急的,南鸢草草收拾齐整就随着听直往侧殿去。
侧殿兀廊里恭敬站着几位等待听令的宫娥,见她过来便有小黄门大声通禀,听到内里宣召南鸢不明就里走了进去。
殿内仍旧比外面光线要暗些,窗明几净,官家正立在木施前。
南鸢看见他就想起上次在这座殿里发生的一切,耳边似乎回荡着他浑不在意下达指令的声音,不由得双手微微颤抖,心底泛起恐惧。
还好官家这回见她进来眼皮只微微抬起睨了一眼,便顺理成章将衣袖伸了过去。
南鸢一时愣住,这是要作甚?
她迟疑着目光看向官家身后的齐大水,齐大水一脸不忍卒视,却不敢有任何暗示。
厉晏没等到该有的动作,不满看了南鸢一眼:“不是说要服侍朕么?”
无意间拿来报名的托词却被他三番五次拿出来,南鸢脸上泛起浅浅的绯色,顿觉殿内都热了几分。
她咬住嘴唇,颤抖着伸出双手,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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