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老爷本想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听到这里忽得放下了手:“圣旨?”
“老爷,难道,难道他们要抄家砍头?” 喻姨娘打了个激灵,慌张下话都说不利索了。
“与我一同斗蟋蟀的那个盛家就被拖去砍头了!”时左冠惊恐瞪大眼睛,“听说他家是私下救济叛党的殷朝余孽!”
两朝交替并不太平,大晋入主国都后不断在肃清残存的殷朝旧党,再加上厉晏残忍嗜杀的名号,一下让时家人全部都紧张了起来。
时左瑶扇子“啪嗒”掉落地上:“娘,那胡家的亲事怎么办?”
她两手茫然在空中抓了抓像是忽然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对了!我已经定亲了,抄家与出嫁女无关!我这就去寻胡郎!”说罢便拔腿就要往外走。
“你,你这不孝女!”喻姨娘气得扯她一把,却扯了了空,忙慌得抱住儿子不撒手,一边扭头问时语序“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时左冠却眼前一亮:“我是娘在外宅生下的孩子,谁知道爹是谁?我不应该算是时家人。”
时语序气得肝疼,狠狠给儿子甩了一耳光。
喻姨娘又是心疼儿子又是担忧抄家,气上心头,指着南鸢道:“老爷,就是那个小贱蹄子进宫惹恼了太后才招致了祸端,老爷还不将她打死算了!”
谁知这时花厅外悠悠然道:“谁敢动手?”
诸人抬头看,却是管事带着几名太监,其中一个太监还擒拿着刚冲出去的时左瑶,为首的太监手里握着一手卷轴,正斜着眼看他们一家闹作一团。
时语序一眼就看清楚他后面并没有跟着甲胄侍卫,眉目疑惑起来,脸上转眼就堆满了笑意:“见过这位大人 。”
小东子不屑哼了一声:“你们不香案沐浴更衣接旨,倒要本座一路走进来,好大的胆子啊!”
时语序慌得当即跪下:“是臣有失远迎。”
也曾是殷朝百官之首,居然说跪就跪,半点气节全无,南鸢自己都臊得慌。
小东子鼻孔里哼一声:“还不快去沐浴更衣?”
时语序又一骨碌爬起来,吩咐下人给小东子上茶,自己则从怀里掏出个纯金嵌玉鼻烟壶递了过去:“还请公公担待。”
小东子碰都没碰:“我们大晋宫内外清明得很,莫要将你们的旧习气带坏了我等。”一脸的不屑。时语序这才赶紧招呼着诸人去后院洗沐更衣。
南鸢也自己收拾了仪容,一家人才跪在门首聆听圣旨。
待小东子念完圣旨全家都惊愕起来,谁能想到官家居然给时家赐婚了呢!
时语序适才脸上的晦暗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红光满面,捧着盛放圣旨的檀木盘颤颤巍巍:“官家,官家居然记得臣!!”
随后两眼泪水涟涟,眼皮子一眨,两行清泪就流了出来:“臣一定肝脑涂地为大晋效忠!”
若不是他从前在大晋民间就有“好哭宰相”的恶名,在场诸人会真当他洗心革面了呢。
喻姨娘则不敢置信瘫软在地上,时语序续弦,她便只能继续在妾室的位置上待下去,她苦心谋划的一切都灰飞烟灭,还要继续在下一个正室跟前做小伏低。
她惊起后就立即爬到时语序身边,扯扯他的衣袖想叫他回心转意:“老爷!老爷!您可不能忘了妾身啊!”
“浑叫什么?!”时语序不满地掸掸衣袖,“官家赐婚,岂是你能违抗得了的?”
喻姨娘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这些天的春风得意让她忘了枕边人是个何等人:他固然会被女人的温柔小意和美色所打动,可心里最看重的还是功名利禄。
从前为了打压妻家才将她一手扶持起来,如今为了官家的青睐自然也能舍弃她。
她无助地伏在椅凳边上:“可怜我哥哥才刚凯旋归来就要迎接我这样归家的妹妹!”
时语序笑容一滞,喻姨娘的哥哥是个无赖,当初背了人命官司逃窜到大晋,谁知机缘巧合成了大晋的军户,他能将喻姨娘扶正也有部分是看在这份上。若是得罪了他,只怕……
可这位新夫人是大晋的官家亲自赐婚!
时语序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并做出了取舍:“你若是想要放妾文书,我自然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还给赔上大笔奁产。若是不愿意嫁人就好生在我家待着,新夫人也一定不是容不得妾室的人。”
还未见面就这么维护新夫人,喻姨娘心知自己这是被舍弃了。
她一对儿女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此时各个目瞪口呆,如神魂出窍了一般。
小东子咳嗽一声:“时娘子可料理完宫中事了?”
南鸢忙福上一礼:“尚未,还要烦请您在外喝茶用膳,等上一等。”
小东子也不生气:“不急,正好沾你的光在外面松散松散,今天落钥前回去便是。”
时家人再次瞪大了眼睛。
小东子身后一个小太监看不惯他们待南鸢那份跋扈,轻描淡写对时家人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时娘子被调到万岁爷身边服侍了,这回是特意开恩着她回家探亲。”
寥寥几句后时家人一片安静。
谁能想到大娘子这回回家并不是被放逐回家,而是官家开恩探亲。
想起适才对她的轻慢和欺侮,时家人又是羞又是悔。
时语序反应最快,他瞳孔猛地放大,随后几步就走到南鸢身边大笑:“好!我的好女儿!”说着还要拉起她的手以示亲密。
南鸢嫌恶地往后一退,小东子适时在旁道:“本座若没记错,进来时还见时大人出手训女呢。”
时语序像是这才想起自己的举止,讪讪笑道:“让大人了,做父亲的虽然偶然管教女儿,可心里是惦念着女儿的。”
又一叠声问南鸢:“官家可有特意吩咐过什么?这一回出宫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
南鸢理了理袖角,站起来摇摇头:“官家言行不便说与外人。”
说罢又微微蹙起眉:“ 南鸢与玩乐上并无兴致,唯一期盼的便是亡母灵前有四时香火祭祀……”
“这好办!好办!”时语序顾不得难堪,连声应下来。
南鸢便冲着喻姨娘笑了笑,轻轻挑起了秀眉:\"不若喻姨娘承担起这份差事可好?\"
这……
喻姨娘打了个寒战,时家故去家人的牌位都供奉在汴京城郊的山寺里,在山寺里日夜进香不就等于苦修吗?
她哪里吃得了那个苦,何况新人进府在即,她总要提前埋伏些手笔使些力气,不然怎么斗得倒新人?
最重要的是,叫她昼夜对着大夫人的牌位……喻姨娘可是有一万个心虚,不敢面对那位……
时左瑶嘟起了嘴:“胡家婚事在即,我娘不在谁来主持大局?”
喻姨娘也如梦初醒:“是了,如今府里要办两遭婚事,又要给左冠收拾行装,打发他去书院读书,这么多事,还请大娘子容我张罗完再去。”
“这些事都不用做。”南鸢长睫微闪,“胡家的婚事和鹿鸣书院的事应当也不会成了,父亲的婚事是皇家赐婚,自然有专门的礼官来操持。”
“你敢咒我?”左瑶脸色铁青盯着南鸢,胡家的婚事可是她这段时间来最大的骄傲。
“芦溪胡家百年世家最重礼教,想必与你结亲是看在父亲状元郎和前朝宰相的份上,你虽然不是正妻嫡出,但是继妻幼女,倒也般配。”南鸢不慌不忙娓娓道来,似乎自己亲眼目睹定亲场面一样,“可惜如今父亲续弦喻姨娘正妻梦碎,人家又何必取个庶女?”
“至于鹿鸣书院么也是一样的道理……”南鸢唇角轻轻提了上来,眼神瞥过那个庶弟,“书院几百年延续,原先你们还能倒腾出来个继室嫡出的身份来糊弄书院,如今连这份批皮的画皮都没了,又怎么进书院?”
她说得清楚明白,时语序若真能瞒天过海庶弟庶妹的事早就定了,还用得着等喻姨娘成为继室后再操持么?
时家的人面色可见灰白起来,庶妹大哭着出了门,庶弟也气冲冲瞪着南鸢,却被时语序小声呵斥了回去。喻姨娘更是跪在地上连眼泪都再也挤不出来。
南鸢轻移莲步:“既如此,我便去我的院里收拾些行李。”
小东子见这一家人不过几个回合就被时南鸢收拾停当,又是佩服又是好笑:“小的等娘子出来。”
母亲去世后南鸢就住在时家西边的一处新雨阁里,外面此时有专门的婆子守卫,见她回来院里的奶娘和侍女“哗啦”一下便围了过来。
侍女们有的眼泪涟涟:“娘子,时家处处苛待我们,外面有人站岗不许我们进出也就罢了,还三番五次想要闯进来搜查东西,我们每日都要警戒,天天都盼着您回来呢!”
“去去去!不就一点小事至于么?”奶娘白了她们一眼,又忙着上下打量南鸢,“在宫里脸都小了一圈,如今出了宫就再也别回去了。”
南鸢摇摇头:“这回我要在宫里待很久。”
奶娘婢女们吃了一惊,见南鸢面色不像是在开玩笑,都各个惊讶起来,奶娘在旁心疼不已:“大娘子自小锦衣玉食,去那里伺候人到二十五岁,这可如何是好?”
“这也是为了我娘。”南鸢摇摇头安抚她们,“今后时家不敢再拦着你们,你们便随着我出府,在京城赁个宅子居住,初一十五开宫门时你们可去宫门外与我相见,家里铺子田产照旧营业,账册定时交给我查看。”
母亲的嫁妆大半都在南鸢手里,时家霸占的也就这个宅子和城外一个田庄,母亲故去后南鸢将各处奁产都安置好自己的管事仆从,这回出宫也不过叮嘱一二便将一切都收拾妥当。
时老爷自然也不敢阻拦,由着她差遣下人,恭恭敬敬送了银钱给她,又叮嘱了她几句“尽心服侍好官家”的废话。
南鸢不大仔细听,只瞧着母亲生前居住的白鹤堂若有所思:“爹,听说我娘去世时走得有些急?”
时老爷脸色骤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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