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时左冠在姨娘的耳濡目染下对这位嫡姐仇恨颇深,可想起父亲耳提面命不许他与嫡姐疏远,因此也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甩袖就走。

南鸢掂量着他应当是去搬救星去了,果不其然不多时喻姨娘款款而来:“原来是大娘子回来了!”

她这些年被时语序带着在外交际也浸养出几分泰然自若的富贵气息,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嘴上先带三分笑意,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细,说是外面的贵妇人都有人信。

南鸢端坐堂前不理会她半句,喻姨娘却毫不以为然,反而笑眯眯道:“怎的大娘子归家了?”

说着便要上前挽住南鸢的臂膀。

这热情架势,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南鸢的亲生母亲呢。

喻姨娘出身烟花柳巷,最是会这些哄掇人贴心小意的软作功夫,这些年她就是这样不动声色从上司赠与的舞女一步步走到时家当家妾室位子上的。

南鸢扬眉,不动声色避开她的手,淡淡道:“我姓时,回时府也是理所当然。”

喻姨娘讪讪收回胳膊,环视四周,责问下人:“怎的大娘子坐在这里许久都没有人上壶茶?人都死了么?”

言语之间还是泄露出了些许气急败坏。

南鸢安静坐在案几前,静静看着喻姨娘指桑骂槐地发火。这些年的养尊处优、正室的去世、即将被提为正室的荣耀已经让喻姨娘不大愿意继续伪装慈眉善目了。

南鸢就曾听说过,喻姨娘在家对祖母和父亲都毕恭毕敬,可私下里没少处罚那些地位不如她的小丫鬟。

丫鬟在旁怯生生回话:“回禀夫人,正堂只招呼外客,是以大娘子进来后奴婢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没上茶。”

喻姨娘恍然大悟:“原来是错怪你了。”又堆起满脸笑意问南鸢:“大娘子随我去侧面的花厅如何?”

南鸢没搭理她,转而问那个丫鬟:“夫人?时家的夫人如今在九泉下,你糊涂了不成?”

喻姨娘一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当家后下面人为了讨好她都口称她为夫人,她自然乐得承认,关起门在时家大院里大摇大摆当“夫人”,没想到这个大娘子却毫不留情就揭开了她的遮羞布。

此时也不是掰扯此事的时候,她接过茶杯亲自给南鸢递过去:“快喝茶去去火气。”

见南鸢不接茶,她也笑眯眯不生气,抿抿唇角:“大娘子在外也要收敛着些火气,要不也不会好端端被太后娘娘从宫里赶了出来,有这么个名声,以后可怎么好说亲啊!”

一脸的担忧,似乎真的是为南鸢姻缘打算的慈母。

可字里行间都在指责南鸢脾气大不敬长辈,才被太后从宫里赶出来,也因此才撒气到喻姨娘头上。

而喻姨娘自己则大度宽容,不与她这样无礼小辈计较。

南鸢幼时曾经被她这样不阴不阳的话语气得暴跳,当即就将茶水泼了她一脸,还被父亲罚跪道歉。

后来母亲教导了她许久她才明白喻姨娘这般是用云淡风轻的态度激得她发火,好衬托她自己性情温柔罢了。

因此南鸢也只笑笑:“说不了好亲那便在家里待着就是。”看来时家人并不知道官家赐婚的消息,如此一来倒不如好好看戏。

“那怎么行?”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却正是时家二娘子时左瑶。

她与南鸢小两岁,发间戴着神仙楼阁赤金冠,身上穿着金线孔雀线交织的旋裙,一伸手五个手指套满了戒指。

时左瑶出生时正赶上喻姨娘铆足劲与正室夺权斗法,喻姨娘一边要忙着拉拢男人的心一边要绞尽脑汁从正室那里夺权,没有什么心思花在教养女儿身上。

是以这个女儿承继了她的自私贪婪,却没有学到她的心机,说话办事都透着嫉妒尖刻。

此时她见南鸢不理会,忙扭身去缠喻姨娘:“娘,你管管她!胡家的亲事可不能出了岔子!”

胡家?

南鸢眼神一动。

喻姨娘被她缠得无奈,只能哄她两句:“快回去绣嫁妆,娘心里有数。”

随后觑了南鸢一眼,话里话外试探:“你大姐心里有你的一席之地呢,再说了,娘一定风风光光给你大姐也寻户人家,保证不耽搁了你。”

左瑶高兴起来,这才想起来上下打量时南鸢周身:“还当宫里穿戴有什么稀罕呢,原来还不如外面时兴。”

南鸢穿的是一件浅青苏细布素色袄裙,只在右手笼了个娘留下的玉镯,看上去平平淡淡并没有什么。

喻姨娘气得闭上了眼,自己这女儿当真是目光浅显得厉害,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居然还不懂簪樱之家讲究的是半新不旧朴素家常,南鸢那一袭苏细布就值左瑶身上几个金戒指呢!

自己对女儿疏于管教,又为了讨好老太太送给她抚养了几年,等接过来已经定下了调,这样嫁过去胡家又怎么让人放心?

也罢也罢,横竖离着嫁人还有几天,自己好好教导教导或许还有救。

就在此时,外头仆从通禀:“老爷到。”

原来是时语序回来了,南鸢敛踞,柔顺弯腰,露出一段光滑雪白的脖颈,与诸人一起行礼:“见过父亲。”

时语序颔首,复又对着喻姨娘皱眉:“怎的女眷都在正堂,没了规矩。”

他出身贫寒,是以格外在意富贵人家的规矩,待家人也更严苛些。

明明是南鸢先进的正堂。喻姨娘受了委屈却说不出,只得垂首吃了这个哑巴亏:“是,奴婢这就带着她们去花厅。”

南鸢心里好笑,父亲明明霸占了母亲的嫁妆,又要将妾室作正妻,哪里有资格斥责别人没规矩呢?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她也没说话,只跟着这家人去了花厅。

花厅里仆从摆上了香茗,一家人依次坐下,喻姨娘想照着往常一样坐在时语序旁边,却在落座时被南鸢看了一眼。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眼中空灵而悠远,一下让喻姨娘想起那个九泉下的大夫人,慌得站直了身子侍奉在时语序身边。

左瑶愤愤然想出言,却被喻姨娘使了个眼色制止了。

一阵暗流涌动,时语序置若罔闻,他生得好皮相,人到中年还一副美姿容,此时端坐椅子,让人只觉名师风范儒雅风流。

开口也是颇有讲究:“既然宫里这条路行不通,南鸢便安心在家里待嫁。”言语间一派恳切,一副慈父口吻。

南鸢低头喝茶,并不搭话。

时语序并不介意,又道:“你弟弟拜进了鹿鸣书院,

你妹妹也与芦溪胡家结了亲,如今家里上下都少不得要捉襟见肘,你在家中正好帮喻姨娘打理家事,襄助开支。”

襄助开支?

怪不得今天归家后喻姨娘对自己赔笑,父亲也对自己客气,原来真正的目的在这儿等着呢。

南鸢放下茶杯:“父亲说的襄助开支南鸢没大听懂。”

喻姨娘先忍不住开口:“大娘子,你娘的嫁妆大头都被你攥在手里,如今你既然出了宫拿出钱来照应你弟弟妹妹也是应当的。”

她之前迫于南鸢要进宫不敢染指她的奁产,可如今既然她被宫里赶回了家,可不是要赶紧收回她的嫁妆了?

“按照孝道来说,父亲开了口女儿自然也只能同意。”南鸢微微一笑。

话音刚落在座诸人都露出了喜色。

“只是……”南鸢像是为难一样,眉尖微微蹙起,“这庾家的嫁妆,断没有给时家使唤的道理。”

时语序脸色阴沉下来,眉头拧成一道川字。

喻姨娘急着道:“大夫人嫁进时家,老爷的庶子庶女也就是她的儿女,做儿女的用娘的嫁妆不是天经地义么?”

“可是我听弟弟妹妹都管你叫娘。”南鸢惊愕张大嘴,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喻姨娘又跟我说他们的娘躺在地下了,这不是自己咒自己么?”

“你?!”时左冠第一个生气,怒而拍了桌子一下,茶碗都被他扫到了地上,“时南鸢你做什么咒我娘?!”

南鸢摇摇头,怜悯的目光扫了扫时语序,又扫了扫喻姨娘,一副“这可是他们亲口叫的娘。”

喻姨娘一阵头疼,两个儿女,一个尖刻蠢笨,一个暴躁易怒,都是惹祸的精怪。她将怒气压下去,笑眯眯道:“好歹也是你弟弟妹妹,大娘子还是要顾惜姊妹间的和气。”

她知道时语序最喜欢家里和睦,便捡着他喜欢听的话拱火,果然时语序听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对南鸢多了丝不满。

南鸢可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她笑道:“不敢不敢,南鸢只知一个是奸生子,一个是庶出子。与南鸢身世不同。”

一句话将就桌前几人堵得各个脸色猪肝红。

当初喻姨娘还是旁人家舞女时就与来自家府上赴宴的时语序勾搭上了,珠胎暗结生下了时左瑶,的确是奸生子。

这些年府里的下人被喻姨娘换了一批又一批,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却没想到还是被南鸢毫不留情就揭露了出来。

时左瑶腾一下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喻姨娘扯了扯她衣袖,硬是将她扯了回去,才努力笑着对南鸢道:“大娘子还是莫要提当年的事了,其中你们做小辈的也不懂。”

她转而循循善诱,一副为了南鸢打算的姿态:“你帮左冠出钱读书,以后他入仕了不也能反过来照应你?娘家有人撑腰你在夫家腰杆子也硬。”

“哦?”南鸢睨了她一眼,“如何撑腰?”

“若是你夫君不成器你弟弟可以提拔他,若是你夫君打骂你你弟弟便可带人帮你打回去,甚至还能镇住你婆家不敢休妻。这是多少女子渴盼的福气?”

福气?

南鸢气极反笑:“拿走我亲娘留给我的奁产,逼得我随便嫁个不要嫁妆的糟污男子,从而在婆家气短手软挨打挨骂不敢和离,这福气给你吧。”

“大胆!岂敢忤逆长辈?!”一直沉默着的时语序听到这里动了怒,忽得对南鸢大动肝火。

这个父亲也是好笑,将喻姨娘推出来唱红脸他自己扮好人,一看自己油盐不进榨不出银子才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左冠在旁兴奋得直拍手:“爹,打她!让她不知道尊卑!”

正乱哄哄当口,忽然听得外面小厮慌慌张张的声音:“老爷,老爷,圣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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