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曾经暗中向自己投诚过好几次,不是送茶,就是送衣,颇为积极。
只是姜洵素来讨厌溜须怕马,阿谀奉承之人,因此并不喜欢此人的行事作风。
每次他送来的东西,姜洵都拒不接受,退了回去。后来也许是被拒绝的次数多了,郑昌就不再送什么东西过来了。
姜洵自此之后很少见到此人,便渐渐忘记有这号人。
这人再次出现在姜洵的面前之时,是姬珺在陛下面前得了赏,受封禹州,一时间风头无两。各位皇子都抢着拉拢姬珺。
这郑昌就是太子殿下为了拉拢姬珺而送过来伺候他的内侍。
姜洵与郑昌从无交情,也不曾施恩于此人。这人定然不是来给自己送东西。那么就是给姬珺送的。
他不喜此人的为人处世,也曾跟姬珺再三说过莫要与此人深交。姬珺也再三保证,绝不跟此人再有交情。他原以为姬珺乖乖地听了他的话。看来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姬珺和郑昌绝不是有了太子的介入之后,才熟稔起来。
只怕这时两人就已经有了首尾。只是前世他并未看破而已。
姬珺啊,姬珺啊。我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为了解你的人。原来自己是大错特错。你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曾知晓的。
郑昌见姜洵面色不虞,也有些畏怯,不敢多言,只问:“姜公子,可是嫌弃我这茶?”
“你拿走吧。我素来不爱饮茶。”姜洵挑眉看他。
想必自己的脸色这会定然是不太好看的。郑昌已经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了,瑟瑟不敢说话。
姜洵转身欲离去。
郑昌像是不死心般,定是要想尽办法攀附上姜洵。他支支吾吾,慢吞吞地嘱咐道:“公子近日还是不要四处走动,就在院子里读读书便好。”
姜洵神色莫名地瞧了他一眼。
郑昌却似是觉得自己得了重用一般,脸色都红润了不少,连忙道:“如今这宫里风声鹤唳的。皆是因为燕王殿下回了京。这燕王殿下乃是贵妃之子,贵妃娘娘家世显赫又得圣心,因此这燕王殿下自小受宠,养成了一副娇纵霸道的性情。”
这位燕王姬珏对于姜洵来说可太熟了,还用得着你郑昌来给我介绍吗?
当年皇帝崩逝,天下大乱,山河无主。姬珺在他的辅佐之下,占据了半壁江山。另外半壁就是在这姬珏手中。
想当年自己运筹帷幄,击败了多少妄图分裂割据的诸侯,是多么得意气风发。
结果却遇上了姬珏。这人仿佛就是他的天生宿敌。自己筹谋已久,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谋略用在此人身上,就跟打在棉花身上一样。
每次姬珏都不曾察觉姜洵的计谋,乖乖地入局了。可当自己以为他在劫难逃,必死无疑的时候,这姬珏却能每次都在险象环生的情况上绝处逢生。
姜洵当年也算的上是常胜将军,鲜有败绩,可面对此人的时候却束手无策。
姜洵设的局可谓百无一漏,可姬珏偏偏是这破局之人。
以至于自己阵营的人都怀疑是不是姜洵早已反水,与姬珏暗通款曲。自己当年真是百口莫辩,偏偏姬珺还不信任自己。
可他姜洵自认问心无愧,从来不曾与姬珏有什么瓜葛。
自己午夜梦回之时唤的是姬珏的名字,不过是因为他在梦里与姬珏两军对战,而自己终于大胜而归,姬珏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跪在自己面前递上传国玉玺。他一时间情难自抑,所以高兴地出了声。
而自己的书架上全是记录姬珏性情喜好,生平事迹的书。就连行军打仗,条件艰苦之时还要带在身边放在枕头之下,全然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若是连自己的对手都不了解的话,怎么能妄想克敌制胜。
结果他的苦心孤诣到了别人的嘴里就成了他对姬珏仰慕已久,完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若不是为了潜伏打探消息,恨不得早早地投奔姬珏去了。
姜洵的鞠躬尽瘁,孜孜不倦最后却成了自己的罪证。
真是可笑。
他这辈子已经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再与姬珺姬珏这两兄弟有什么纠葛了。
姬珏的事又与他有什么关联?
这郑昌忽地提起此人的名字,真是莫名其妙。
姜洵淡淡道:“他回来了,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郑昌见姜洵似有不耐,赶忙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这燕王殿下昨日亲自下厨为贵妃娘娘做了些吃食,却不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给偷吃了。如今正大张旗鼓地找这人呢,说是要好好教训他,整个宫里都被搞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姜洵想不至于这么巧吧。他随意拿的吃食不会正好就是这姬珏亲手做的吧。
应该不至于。
可是这味道确实是与御膳房的厨子的手艺大相径庭。看来不是他的错觉,这明明就是两个人的手艺。
姜洵不动声色地问,“如今抓到这人了吗?”
郑昌点了点头,道:“已经找到了,据说是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这小太监已经认了罪。想必事情已经尘埃落地。”
姜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裳,粗硬的麻布硌得指腹发疼。
“他会受刑吗?”姜洵问。
“这奴才就不知晓了。不过,据传这燕王殿下是个杀人不眨眼,锱铢必较的主,只怕这小太监要吃些苦头了。而且就算燕王殿下宽宏大量。可是他责令把罪魁祸首揪出来这事安排给了御膳房的程公公。程公公此人似乎与公子有过嫌隙,公子定然也是知晓此人小肚鸡肠,尽干些不是人的事,完全没什么情面可讲。唉,只怕这小太监要遭一番罪了。”
“如今他被关在何处?”姜洵拧着眉与郑昌对视,瞳色沉沉。
郑昌眼角一抽,用略带几分奇异的目光看向姜洵,道:“公子为何对此人如此关心。公子与此事定然是毫无关联吧?”
姜洵懒得跟他打马虎眼,道:“他是被我无辜牵连之人。我只问你,他现在正在何处?”
郑昌忽地一震,难免用藏着几分担忧的眼神看了他几眼,道:“奴才实在是不知。”
姜洵道:“你且先回去。”
郑昌一听这茬儿脸色一变,立刻要把他拉住,截然道:“公子,燕王可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既然已有人顶罪,公子又何故去淌这趟浑水。”
姜洵甩开了郑昌,转身便走了。他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
如今正是正午,他走的方向又正好面向光线最强的地方。明明是寒冬,姜洵的脖子,额头,还有背上都已经被汗给浸湿了。
刺眼的光线照得他目光眩晕,几乎恍惚。
望着这眼前的巍峨宫殿,姜洵忍不住地思考:重生回来这一世,他真的能改变什么吗?真的能救下当初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吗?
还是重蹈覆辙,眼睁睁看着所珍视之人一个个为自己而死。
他当真是一个祸水。只不过重生一日,便接连惹出来了这些祸事,还要牵连无辜之人。
姜洵常来这御膳房打秋风,因此这里的太监宫女对他颇为熟悉了。因此他很快便从一个宫女那里的得知了那获罪的小太监正被关在何处。
姜洵沿着宫道走。
宫道深处的青石板缝里渗着经年未干的血渍。两丈高的宫墙朱漆剥落,显得十分幽深可怖。
那无辜被他拖累的小太监并未被关在牢狱之中,只是寻了一个安静偏僻的宫道准备用刑。
毕竟对于这暗无天日的深宫来说,死了一个洒扫太监,实在是无足轻重之事。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是人的丧命之处,这里的每一片瓦都可能曾经沾染了死人的鲜血。
要杀一个人根本用不着记录在册,更用不着关进什么大狱之中。
姜洵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场面便是掌刑的老宦官握着九节鞭,皮鞭梢头嵌着三枚生锈的铁钉,每一次挥落都带起破空的锐响。
被几个内侍捆着强行让他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血迹斑斑,头耷拉着几乎快没有一丝生机。
若不是被人这么生硬地押着,只怕早已倒地不起。
“说,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对燕王殿下的东西做手脚的?”宦官的声音像尖利得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见小太监被打得几乎没了生机,他却并没有停手的倾向,反倒更加狂妄,还带着些令人作呕的喜悦,他手腕轻抖,鞭子继续打在小太监身上。
鞭子上的铁钉在砖地上拖出三道火星子。
小太监痛得低低地闷哼了一声,头稍稍地抖动了一下,蜷缩着往阴影里躲,却被身后执刑的宦官拽住手臂,硬生生扯起半张血肉模糊的脸。
“住手。”姜洵发现自己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
目光里都露出或多或少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奇或者是轻蔑。
这老宦官握着九节鞭的手腕骤然僵住,浑浊的眼珠在眼窝里转了半圈,笑着露出了一口黄牙,道:“我道还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小子。”
“您这是打哪儿学来的菩萨心肠?”说话间他已迈着大步走近。
姜洵闻到了一股几乎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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