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剑是辰宿剑派最轻的剑。
周灿宁是年轻一代最快的人。
但是,天璇峰主是全修真界最老辣的姜!
当周灿宁把同门遥遥甩在身后,几乎与魔蛟前后脚扎进深渊的那一刻,周灿宁才明白她师尊的真正意图。
好坏哦师尊!
师尊分明就是想让大家都来帮她喂鸡!
最初天璇峰后山只有一只野鸡,周灿宁每日早晚拿灵泉水浸泡过的谷子喂它,见它一粒一粒啄食谷子,她吐纳灵气、运转周天的时间也跟着放慢了,喂鸡、清扫便成了周灿宁每日修行的一部分。
后来周灿宁闭关悟剑,把活计安排给师尊,不知师尊做了什么,待她闭关出来,发现天璇峰后山跑满了野鸡。
于是周灿宁再也没去过后山。
太坏了!师尊明面上给大家两个选择:要么当魁首,要么去喂鸡。然而正如魔物受伤后会回到它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疗养,这是魔物的本能,剑修进到魔窟,不会不出伏魔极招,这是剑者的本能。
故而周灿宁神识感知到地下魔窟时,极招已出鞘。
伏魔剑气下,从不留活口。地崩山摧的震响中,周灿宁浑身真元燃到极致,剑鸣回荡成尖锐长啸,连四周水汽都被震成珠点。
她的脚踏上魔宫之时,水珠也落下了。
如一场洗尽铅华的骤雨。
魔宫一片狼藉,岩浆沸腾翻滚着,又被形如雨的剑气制衡,烟尘飞舞——只有烟尘,没有魔种。
周灿宁从不怀疑自己的剑,旁人一剑只有一道剑气,她一剑可出百道剑气,这式“黑云翻墨”既出,魔物绝无生还可能。
莫非方才那道与她势均力敌的魔气是错觉?
戒备思忖间,周灿宁看见烟尘之后,有人缓缓朝她走来。
待看清那人面孔的一刹,周灿宁呼吸一窒,理智上知道此刻不该分神,脑海里不由自主涌现一句诗——
芙蓉不及美人妆,人间颜色如尘土。(注)
那人一身殷红嫁衣,头顶凤冠,珠帘遮住了脸。在缓步之间,珠帘摇动,光与影交织在她脸上,越发衬得凤目如墨、唇色如血,偏偏那双眼神洁净得过分,如志怪话本中,初来人间的艳鬼。
她的神态、气度皆与满目狼藉的污浊魔窟格格不入,周灿宁感受不到她的魔气,甚至感受不到她的活人气。
死气沉沉,不会真是一只鬼吧?
倏然间,周灿宁脑海里闪过一线。
魔窟,嫁衣,绝色女子。
周灿宁收起剑,仿佛害怕一身戾气惊扰了她一般,轻声问道:“你是烈潇?”
身着嫁衣的绝世美人愣了一瞬,柳眉微蹙:“你认得我?”
周灿宁嘴唇动了动,却不知如何解释,她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想:我当然认得你,《问仙》的女主。
我不仅认得你,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穿书之前,周灿宁是二十一世纪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女孩子。
平凡的出身,平凡的性格,平凡的成长。唯一不平凡的是,她得了一种罕见怪病,令当代医学束手无策。
大四那年,同学或是筹备学业,或是落定工作,而她接过了死神的计时器。
她在病房里熬了数不尽的日子,终于在一场春雨里解脱。
周灿宁死后,意识被拉入一片混沌空间,有一个自称是系统的光球找上了她,说她上辈子积德,这辈子福分没享够,可以选一本她看过的小说,再活一次。
周灿宁选了《问仙》。
没有其他原因,她喜欢这本书的女主烈潇。
烈潇出身北州名门烈氏,家族基业雄厚,世代相传无双功法。她本人天赋异禀,十八般法器样样皆通,称得上一句武道奇才。作为烈氏最小的女儿、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在她十七岁之前,她不知苦难二字怎么写。
但一切止步于烈潇的十七岁生辰。
那天她没有得到生辰贺礼,反而得到母亲横死的消息。
她连母亲的尸体都没有见到。
那天的变故不止于此。
当夜,平素最疼惜她的兄长迷晕了她,挖了她的灵根;最偏心她的父亲打断她的手脚,刺穿她的锁骨,将她锁进水牢。
一夜之间她的生活翻天覆地,她却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烈潇以为自己要不明不白死在牢里的时候,她父亲派人将她带了出来,聘请医师,为她吊了一口气,又为她盛装打扮。
烈潇再睁开眼,已经被送进了魔窟。
不幸中的万幸,魔主是个女人,并未侮辱她,然而毕竟是邪魔,奢靡暴虐,以折磨人取乐。烈潇的自尊在魔窟被百般践踏,那段日子,周灿宁不敢回想一个字。
好在苍天开眼,魔主最后死于烈潇之手,得到魔主修为。
若换旁人经历烈潇的一切,恐怕都会怀着仇恨之心,大开杀戒。然而烈潇入魔后,她的本心并未被魔气侵蚀,怨愤亦并未被苦难放大,她只是寻找母亲死亡的真相。后来烈潇得以报仇雪恨,在恩仇尽断之后,选择避世修行,再不过问世事。
磨难加身,烈潇却被锤炼得更为顽强,如飘摇风雨中的种子,终长成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最难得是,即便她被魔气侵染不得不入魔,她仍心怀正道、秉持初心。
周灿宁最喜欢烈潇的一点,便是面对命运永不认输的骨气与勇气。
结局时烈潇得知,原来她的命运是由更高位面的“仙”所设定,原来她的苦难只是上位者无聊时看的一场戏,烈潇第一次流了泪。
擦干泪水后,烈潇执弓,杀穿上仙界。
残阳如血、遍地硝烟,烈潇踏着伏尸,引弓射出最后一箭,“轰——”一声,上仙界“苍生刍狗”的界碑应声而碎。
在一切烟消云散之际,烈潇低眉:“希望你们下辈子,能明白什么才是众生平等。”
然后转身,从天际坠了下去。
同归于尽——这是《问仙》的结局。
周灿宁既然来到这个世界,烈潇就不会走上那条凄惨孤苦的血路。
都怪她昨夜才觉醒记忆,若她早点想起来一切,她便能在惨案发生前救下烈潇和她的母亲。
心绪波动只在一瞬间,周灿宁再抬眼时,目光里多了几分坚定,往事不可追,日后她会做永远保护烈潇的盾。
周灿宁道:“烈潇,你很有名,认得你不稀奇。”
周灿宁答得含糊,话却是没错,烈吧啦真得很有名。
在原著里,烈潇出生时百鸟朝拜,于烈氏府上盘旋七日不散;她两岁那年,云游散仙与辰宿宗主一起上门收徒,两位尊者为抢徒弟大打出手,打得乱石穿空、黑云蔽日。最后烈潇母亲替她做了主,哪位师父都没选,就这么在深闺里养到八岁。烈潇八岁那年,仙盟举办心魔考,不料那一届混进了高阶心魔魔修,一众金丹弟子于心魔境全军覆没,就在盟主即将亲自出手时,还被兄长扛在肩上的八岁女童一箭射中心魔,解救无数险些陨落的修士。自此,烈潇一箭成名。
烈潇刚遭逢巨变,身心皆受重创,周灿宁不想提起往事,她怕烈潇伤心。
周灿宁环顾四周,一边打量一边转移了话题:“这里只有你一个人?魔主呢?”
奇怪,魔主为何不在?按照原著,魔主在百年前被正道围剿重伤,一直蛰伏于此,百年里不曾泄露半分行踪,她的到来是一场意外,魔主不该不在。
莫非是自己的到来引得剧情偏离?周灿宁思索间,目光忍不住偷瞄烈潇。
烈潇盯着她,似笑非笑,神色莫名。她的眼型凛冽,眸光总是冷淡,偏偏眉形温婉,唇又长得极艳,如被血灌溉后盛放的花,旁人往往只注意到这张脸的美丽,而忽略美丽下的攻击性。
魔主?魔主还能去哪?一山不容二虎,邪魔之主只能有一个。
在她面前,谁配做魔主。
烈潇玩味地说:“你猜?”
还以为是个锋利有趣的对手,原来是个莫名其妙的傻子。烈潇上辈子与太多的傻子周旋,这个人不能给她新鲜感,她连玩的兴致也失去了。
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轻轻捏诀,一缕魔气凝聚在指尖,烈潇朝她走近。
猜对了,你要死;猜错了,你更要死。
周灿宁怔了怔,表情有一瞬间的无语。
她收剑入鞘,直接大跨一步上前牵起烈潇的手腕:“猜什么猜,我管魔主去哪。”
触手冰凉,周灿宁不知凉的是厚重层叠的嫁衣,还是烈潇的体温,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侧过脸,清晰捕捉到烈潇面上的惊诧与茫然,她的这一步似乎出乎烈潇意料。
嘶……忘记了,这个时代虽然能修仙,但也封建得很,女子仍身披枷锁,与这个大防,与那个小防,烈潇在这样的背景下长大,难免对突如其来的亲近不习惯。
但周灿宁没有放开手。
因为烈潇总要习惯。
“这个魔窟被我师尊盯上了,无论魔主在哪里,皆逃不出我师尊法眼。”周灿宁轻声自报身份,“辰宿剑派,天璇峰烟雨剑,周灿宁。不必害怕,你安全了。”
烈潇还未从周灿宁近乎失礼的举动中回过神,又听周灿宁接着说:“我的师姐和师兄很快会来到这里,为免解释起来麻烦,你先和我离开吧,好不好?”
听起来是很礼貌的询问,但烈潇垂眸,看向周灿宁紧紧牵着她的手。那只手秀美、纤长,手上带着常年习剑的薄茧,根骨分明,牵着她时手指、手腕一齐用力,于是手背上淡淡浮现出筋与骨的轮廓。是一只很有力量、让人无法轻易甩开的手。
周灿宁问她好不好,但没给她选择的机会。
真是好霸道一个人啊,烈潇抬头,偏要说不好。
然而周灿宁又快了她一步。
周灿宁手腕一用力,将烈潇半抱进怀里,御剑乘风而起。
“我们离开这里,去做两件事。”
风声与心跳声交缠在一起,烈潇耳畔如擂,也许是阳光洒落时很温暖,也许是春三月万物复苏的生命力使她心情不错,她暂时不想杀周灿宁了。
烈潇问:“哪两件事?”
周灿宁道:“第一件事,为你治疗。你……你应当有伤在身吧。”
哈,第一件事真是够无聊。在烈潇重生的那一瞬间,今生的烈潇就已经死了,死人不需要治疗,而邪魔会自愈,也不需要治疗。烈潇动了动手腕,指尖重新凝聚一缕魔气,问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周灿宁偏头看向烈潇,碎发被风吹乱,在烈潇脸颊上轻扫。
她看着烈潇的眼睛,说:“带你杀人。”
芙蓉不及美人妆——王昌龄《西宫秋怨》
人间颜色如尘土——王国维《蝶恋花》
小灿:对8起我没有文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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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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