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昭康帝皱眉,面露不悦。
“韩素,你凑什么热闹!”韩光咬牙低声道,“你一介女流,抛头露面已是不成体统,胡闹什么!”
“女流?”韩素轻声重复,眸中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嗤笑,“若不是臣女这介女流,陛下不知何时才能发现自己中了红枫之毒。”
众目睽睽之下,此话可以说得上不敬了,韩光狠狠一锤大腿,太阳穴突突直跳:“韩素!”
昭康帝缓缓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朕不允许。”
“陛下,臣女亦食用了枣泥糕。”韩素淡声道,“臣女不愿将命交于他人手中,想亲自寻求解药,还望陛下成全。”
“什么!”坐在前头的顾珊猛地起身,目光紧张,“你吃了?吃了多少?现在难不难受!什么时候……”
她一连问了三句才倏然顿住,而后抿了抿唇:“本小姐就是……就是问问,谁管你死活!”
说罢,她冷哼一声,将头撇到一边,也不知在气些什么。
韩素轻勾嘴角,目光散漫地望着昭康帝。
她其实不是一个特别贪吃的人,即便在宴会上也只喝酒,方才故意食用枣泥糕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
昭康帝猜忌心重,必然不会答应她无缘无故提出的请求,但倘若她同样中了红枫之毒,这便是求生之举,是情理之中。
不出所料,昭康帝面色果然和缓了许多:“当真?”
“臣女自然不敢犯欺君之罪。”韩素恭敬道,又不动声色地点了他一下,“何况有太子殿下在,臣女必然不会出事。”
昭康帝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
韩素死了不要紧,但太子万万不能死。
“朕可以应允你的请求。”昭康帝居高临下,“但你得答应朕,必须于七日内找到解药,将太子带回宫。”
“陛下放心。”韩素微笑道,“臣女定不负所托。”
新春大宴便以此种戏剧性的结局匆匆做结,为了不让消息走漏引起恐慌,昭康帝一连下三道圣旨,将今日参与大宴之众暂押七日。
这圣旨太过霸道,自然引起了一众不满,其中属南疆的使臣闹得最凶。
那是个相貌英俊的小公子,数条麻花辫垂在脑后,肩上背把大弓,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横眉怒斥着:“你们有什么资格关押我!”
御林军面无表情,锋利的刀刃闪着白森森的光:“楼大人,这是陛下的命令。”
楼离伽目露凶光,一脚踹翻了眼前的长桌:“你们给我等着!”
相较而言,齐国使臣便冷静多了,听闻此消息,也不过一展折扇挡住下半边脸,而后轻笑着点头应允。
因为时间紧张,所以韩素当晚便与晏霜贺云结伴出发了,与他们一同而行的还有必须日夜伴韩素身侧的季白檀。
江景生前最后的故地位于京城的苍蹊,距离皇宫算不上远,但此地偏僻又人烟稀少,四人摸错了好几次路,最后在晏霜的带领下才到达了目的地。
一道高高的拱门横在路中央,门上布满脏污的尘土,底端的石块已经开了裂,像是要随时倒塌,拱门中央用刀刻了两个不甚清晰的字,韩素眯着眼睛望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苍蹊”。
她心中略略惊讶,记得谁和她说过,先前的苍蹊是一个格外繁华的地带,为何短短几年便破败成了这样。
“这种地方真的有人住?”贺云眉头紧拧,毫不掩饰面上的嫌弃。
【系统!你不是说来这儿能找到百疗衣吗?你确定百疗衣会在这个鬼地方?】
只听滋滋几声响,系统似乎在算着什么,没过多久,那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系统提示,经大数据推算显示无误。】
韩素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晏霜,而后朝后面勾了勾手。
季白檀自从得知韩素中毒后便沉默寡言起来,一路过来没说过一句话,现下才慢吞吞地行至韩素身侧。
韩素瞥见他的脸色一顿,原本要说的话也转了个弯:“心情不好?”
季白檀摇摇头。
“那你耷拉个脸做什么?”
季白檀沉默良久,才轻声开口:“担心主上。”
他嗓子因长久不说话有些沙哑,更离奇的是竟染上了些哭腔:“红枫之毒难解,若是七日后仍没找到解药……”
韩素爱逗人的恶趣味又冒出了头:“那倘若我死了,阿月是会另择良主入朝廷,还是孤身一人闯江湖?”
季白檀没有犹豫地摇摇头:“都不会。”
韩素轻笑:“那我们家阿月是打算淡云流水度安年了?”
“不。”季白檀偏头盯着她的双眼,“属下会陪主上一起死。”
韩素向来挂着的笑容倏然顿住,而后缓缓耷拉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季白檀坚定的目光,良久,一字一顿清晰道:“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有人为我牺牲什么,尤其是性命,懂吗?”韩素道,“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也不是我的所有物,你是一个人。你有自己的生活,不该自作多情地为了另一人放弃自己的命,更不该有如此愚钝的想法。”
“众生之命皆平等,凡人百姓如此,九五之尊亦如此,我不需要你随我一同死,我不会感动,只会觉得你愚蠢可笑。”韩素道,“这次作罢,往后再说类似的话,你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主上!”季白檀倏然攥拳,“属下……知错。”
韩素面色缓缓恢复平常,思及方才季白檀的担忧,她又道:“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阿月,这几日我需要你帮我继续盯着晏霜,有任何异常举动,即刻汇报。”
“属下领命。”
冷风萧瑟,卷起一地枯枝落叶,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大地,韩素不动声色观察起路两旁的小屋。
这些小屋都差不多,清一色地又低又矮。瓦楞残缺不齐地盖在屋顶上,缺失的地方仅仅铺了些茅草。墙面东一块西一块地脱落,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从缝隙里争先恐后地钻出,远远望去,一片荒废之色。
贺云面上难掩嫌弃:“晏大人,你确定这里是江景的故地?这种地方能住人?”
晏霜温润道:“殿下,三十多年过去,沧海亦能变桑田,何况是小小一处苍蹊呢。”
贺云皱眉道:“现下天色已晚,晏大人是否考虑过夜间我们该到何处歇息?”
晏霜微笑:“倘若无处可去,只能找个草垛将就一晚了。”
“什么!”贺云惊叫道,“你要孤和那群乞丐一样睡在地上?你疯了吗!”
见众人都将目光对准他,他又心虚地欲盖弥彰:“孤……孤倒是无所谓,只是素素娇生惯养,必不可受此等委屈。”
韩素莫名其妙:“殿下,臣女何时说过委屈。”
见贺云脸色一黑,晏霜又笑道:“在下不过开个玩笑,还是找此地居民借宿吧。”
说罢,他四处看了看,挑中一间屋子,叩了叩门。
贺云满脸烦躁:“这破地方怎么可能住人!”
下一秒,门应声而开,贺云哑了声。
韩素在一旁似笑非笑:“殿下,此处房屋虽老旧,但门前的柴草却堆放得井然有序,房顶上的烟囱也残留着烟熏的痕迹,这般明显的细节,殿下总不会没注意到吧?”
“……孤自然都懂。”贺云艰难地挤出五个字,逃命似的匆匆跟着晏霜行至那扇门前。
门只轻轻开了一道小缝,从外面望进去,只能看到一头银白稀疏的头发,一个老伯拄着拐杖佝偻着腰,身子似乎有些哆嗦,颤颤巍巍道:“谁……”
晏霜温声将情况复述了一遍,顺便问了问江景的事,可他话还未说完,那老伯突然惊声叫起来。
尖锐的喊声响彻在寂静的大街上,听得人汗毛倒竖。
“出去!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他直起拐杖往门外狠狠乱戳,毫无章法却又慌乱至极,随后那扇破旧的木门砰地在他们跟前关闭。
贺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后退几步,缓过神来后破口大骂:“你有病吧!”
韩素远远观望着这一幕,脑中思绪翻涌,不一会儿,她又挂上那副笑,缓步行至晏霜跟前:“晏大人莫急,换一家再问问。”
贺云满脸不耐,强忍着怒气与众人一同探访下一家。
这次他们选中了一家稍稍大一些的屋子,虽其破旧程度与附近屋舍不相上下,但它分有上下两层,在一众低矮的房屋中显得鹤立鸡群。
照旧是晏霜上去敲门,这回门开得很晚,几人等了许久才听嘎吱一声,门被悄悄打开一条缝。
屋内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隐隐能看到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贺云被这不像活人的眼睛看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戳了戳晏霜后背,暗示人上去。
晏霜面色不变,温声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无非是问问能不能借宿一晚,再给口热食,绝口不提方才惹起那老伯尖叫的江景的名字。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一会儿,不置一词,晏霜便也保持着微笑,寸步不让。
良久,那扇门才嘎吱一声打开,众人这才看清了房屋主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妇人,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皱纹从侧颈爬到额头,皮肤皱巴巴地缩在一起,动作僵硬地让出一条路。
她张口说话,嗓音嘶哑,像是被划破又被踩碎的枯枝烂叶:“进来吧。”
贺云惊悚地望着她转身往里走,不自觉放轻脚步,低声道:“她真的是活人吗?”
韩素靠在屋旁,捏着刚才从老屋缝隙里拔出来的野草玩,似笑非笑:“或许不是哦,殿下,臣女曾听闻,南疆有一秘术,能将尸体制成活死人,或许这老妇人就是个活死人呢。”
贺云后背猛地析出一阵冷汗,他来不及多想,匆匆便跟了进去。
韩素目光戏谑地望着他的背影,冲着旁边勾勾手,季白檀见状凑过来,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这地方不对劲,方才那人即便不认识江景,也不该是这个反应。”韩素敛了笑意,示意季白檀往下看,用脚蹭了蹭地上细小零散的东西,“此地粮食紧缺,不可能无缘无故将糯米洒在地上,你去调查调查怎么回事。”
“还有,别碰到这种草。”韩素又从老屋的缝隙里揪下几株野草,凑到鼻下闻了闻,“这个味道有些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来,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白檀一言难尽地望着韩素手中的野草:“……那主上为何还要碰。”
“哦,我啊。”韩素无所谓地笑笑,“很不巧,我发现它味道不对的时候已经碰过了。”
“何况我中了毒,都没几日可活了。”韩素轻松得像在感叹今天天气真好,“还顾虑什么呢?”
“韩姑娘,还不进来吗?”晏霜在里头叩了叩墙板,温声唤道。
韩素偏头瞥了一眼,目光带笑:“好了,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季白檀深深望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屋内很黑,窗子用黄纸糊了起来,只隐隐透出些幽暗的光,韩素走得很慢,生怕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但那老妇人却是一路畅行无阻。
晏霜在一旁轻声问道:“韩姑娘,你那位贴身侍卫呢?”
韩素轻描淡写:“他有点事,估摸着一会儿便回来了。”
老妇人行至桌旁,点了一盏豆灯,勉强照清了他们脚下的地方。
这是一间和韩素想象相差不远的房间。
矮小的圆桌上凌乱摆着些乱七八糟的物什,墙上随意地贴着几张钟馗画像,门旁各挂着两串干掉的大蒜。
韩素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屋子,心中有了初步的思量,老妇人拢了拢豆灯,抬头看着他们,开口说话。
“上楼往右拐有两间房,各有一张床。”她嗓音沙哑,“你们要吃什么。”
晏霜温声道:“白粥就好,多谢婆婆。”
贺云听到白粥皱了皱眉,啧了一声,突然开口:“婆婆,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江……啊!”
韩素赶在贺云将那名字说出口之前狠狠戳了一下他的腰窝,但已经来不及了。
老妇人猛地转身,方才还浑浊的目光此刻一片清明,死死地盯着他,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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