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辰

“望舒,你说我这法力还能维持多久?”或者说,还能回光返照多久?

一日事后,两人相拥,谈起了天。

言儿总是特别温柔,生怕望舒伤着或是哪儿不舒服,纵使她身子已跟常人一样健康。

望舒上手擦了擦身边人眼眶里打转的泪,笑道:“我不在乎多久。能遇到你已是莫大的幸事,更别提你还替我治好了旧疾,虽然是暂时的,但我知足了。无论多活一年还是一个月,我只要有你就好。”

说完,刚给言儿擦掉的眼泪更是哗哗地流,打湿了枕头。

“怎么会有神仙这么爱哭啊?”望舒哭笑不得,拿来手帕给她擦。

言儿抽泣着不理她,半晌,才缓缓开口:“我从前没有看重过别人的生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怕你死,怕你不知何时就离开我……我是神仙,可是我却救不了你。”

望舒摇头。“若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又两年,乃延兴三年。

这两年间,刘老又捡回来几个姑娘。

不知何时开始,望舒发现她喜欢一个人发呆。

她说她想将残花阁传给别人。

她说她很羡慕望舒,羡慕她能够与意中人长相守。

她想,她是不是也应该放下些什么,去抓住自己的幸福。

“自从断了联系后,我便不知她身处何地。直到三年前,她告诉我她在桃源村,勿念。我知道她总是心口不一,她定是等着我呢。可那时残花阁正声名远扬,我担心引来麻烦,没敢离开。”

望舒听出了刘妈妈话里的她是指张婶。

“你还记得你搬去桃源村的时候,我托你带去的信么?她一直没有回信,准是气我呢。”

望舒没听进去,脑里一直回荡着“意中人”三个字。“您是说,您跟张婶……”

“就是你想的那样。”

原来她们竟有如此故事。

“刘妈妈。”望舒开口,“我觉得您该顺着内心的想法,其实您已经有答案了罢。”

刘老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两句话:“待我将一切安排妥当……我可不能让她再等急了。”说完就去忙活了。

不久后传来“吱呀”一声,望舒看向大门口。

“望舒姐?你来了。”语嫣刚回来,手里还拿着个挺大的木制盒子。

“嗯,说起来你最近都去哪了?很少见到你。”

“我……”她欲言又止,干脆在望舒旁边坐下,打开了盒子:

一支发簪,一对耳饰,一只手镯。

“这是婆婆送我的嫁妆。”她笑得开心。

“是那个书生?三年前那个?”

语嫣点点头。

“这……”有些话望舒不知当讲不当讲,但进京赶考什么的,难免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也难免……见异思迁。

语嫣像是下定决心,“望舒姐,你不用劝我,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眼里没有泪水,却一个劲儿在眼眶边擦,似乎是担心自己会掉泪。

“我知道你向来理智,可若真心喜欢是克制不住的。他若变心,我也只道是自己看走眼,竟对个负心汉着迷。他与我分享好友趣事,与我抱怨门阀之见,还承诺日后接我到京城住下。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至少在遇见他一直到当下,我都过得很开心。即使这段关系走到尽头,我也不会后悔,亦不会遗憾。”

她的眼睛红了,却因为手帕没有停止擦拭,未见泪滑落。

“望舒姐,还记得曾经我同你说过的么?我以为的喜欢是什么样的?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大约从前持有的理智也会被击碎些罢。”

望舒记得,记得很清楚。

是月下共放河灯,上巳芍药定情;是互赠信物,共度晨昏;是念念不忘,依依不舍;是愿花长好,人长健,月长圆。

她与言儿之间,是比语嫣和那书生间更加缺乏理智的,各方面都是。

刘妈妈和张婶呢,她们年少时也是如此么?

望舒忽然懂了。

*

延兴三年,露月——

回光返照两年,言儿的法力快要失效了。望舒的身子比起两年前更差了,甚至有衰弱的迹象。

“望舒。”言儿抱她,不敢抱得太用力。

言儿跟酒楼老板娘辞了营生,整天整天地照顾望舒。

说起来,望舒想起张婶气色也没有先前好了,不知刘妈妈如何打算的,何时两人才能相会。

葭月——

望舒无时无刻不在咳嗽,不敢大声说话,怕一说又得咳半天。

“望舒。”言儿叫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小了起来。

每次望舒咳得狠了,一股恐惧感便向她袭来。

她很怕。

她怕望舒一直咳嗽会睡不好,却又怕她睡着后再也醒不来;怕望舒应她太多话会加重病情,却又怕自己的话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回应。

她想做些什么,可她做不了什么。她只能怀抱着心爱之人,向死亡临近。

腊月——

望舒因着疾病睡意浅,半夜常常咳醒。

一天晚上咳得实在厉害。

“言儿。”因咳嗽的缘故,她声音沙哑不少。

言儿端来碗姜水。“望舒,我在这。”

望舒咕噜两下便喝完了。

房间安静了很久,床边油灯微微亮着,两人的脸都变得模糊。

弹指间,言儿呼吸逐渐粗重,望舒习惯性往她脸上摸。

分明看不清表情,她却猜到对方大约已经眼泪汪汪了。

望舒的手刚要碰到脸,便被拉入了对方的怀抱。

她感觉到言儿在发抖。

她确是在发抖,因为望舒身子真的好弱好弱,快瘦得跟个树枝一样。

她好想紧紧抱住望舒,好想一直抱着她,可最终她还是停留在不轻不重。

相反,感受到她煎熬的望舒回抱住她,双臂还使上了劲儿。

“抱紧点。”她说,微弱的声音和着气息。

言儿一听,也动摇了,加重了点力道。其实她选择抱住望舒只是不想她看见自己又掉泪,但望舒还是猜到了。

言儿的心情总是很好猜。

望舒里衣厚实,她只能听到言儿在抽泣,感受不到浸在肩上的泪。

她玩笑道:“你是不是偷偷把泪浸我衣裳里了?”

言儿不回她,拿起床边望舒的手帕自己抹泪。“望舒,我的法力快失效了。”

“……”

“我明明是个神仙……”若是几月前,言儿不需要耗什么法力,可最近望舒从前的疾病都在向她袭来,法力传输太多,不仅快要失效,言儿自己也有了消散的迹象。

望舒抓起她的衣角,衣角周围泛起少许银色光点。“你在消失……”

“这才一点点,我没事的,望舒。”

”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言儿,我时日不多,别再浪费法力了。”

“不会的,不会浪费的,至少……过一次生辰。”

腊月,廿六夜——

望舒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望舒,你多少喝点粥。”言儿扶她起来。

“喝不下。”望舒用气音回她,“言儿,今日是哪天?”

“廿六……望舒,子时过半,便是你桃李生辰了。”

“嗯。”望舒将脸伸过去,“亲我一下。”

言儿照做,同时手覆上她的背,传输法力。

可她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她的法力还在,那便是失效了。

怎么偏这个时候……

她轻力推开望舒。“望舒,我先想想办法唔……”

望舒不管她,又吻上来。

“我的生辰,有什么礼物么?”

闻言,言儿从怀里掏出个……平安锁。

“这是我几月前,从人间的什么庙求的。只可惜现在没用了。”

望舒给她抢过来。“谁说没用了?我要把它带进墓里,保佑我下辈子平安。”说完将其揣进怀里。

“言儿。”她作势要下床,“我想扮得好看些,你来帮我罢。”

言儿沉默不语,只是顺着她。

更衣梳头妆饰,直到点唇才算结束。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子时已到。

言儿盯着她,看了很久。

“言儿,我美么?可有倾城之姿?”她嘴角上扬。

若是换成别人,谁能想到她已命不久矣?

“嗯,倾我心。”

言儿坐在床上,望舒躺在她怀里。

“言儿。”望舒手覆上她的脸,缓缓描绘她脸庞轮廓。

望舒要牢牢记住她的样子,记到下辈子。

言儿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抬眼看时,距望舒生辰还有半炷香。

香灰一点点掉落,望舒的手却忽然下坠。

“望舒?”

没应。

“望舒。”

还是没应。

言儿唯一一次没有难过到落泪,是因心痛到极致。

望舒眼角有泪,在妆粉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一阵心痛后,是平静的泪滑下,落了一段又一段。

迎接望舒生辰的过程中,每个瞬间都是煎熬。

言儿眼都哭模糊了,她没有擦泪,因为没有人会替她擦了。

直到快到时间了,她才抬起袖子一个劲儿往脸上抹。

香灭。

“望舒。”

她俯身,吻上胭脂的唇。

“生辰——安康。”

——

见异思迁:形容对事物或感情不专一,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而改变初衷或方向。

门阀之见:指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对出身低微的庶族或平民进行压制和歧视。

露月:十月;葭月:十一月。

廿六:26日;冬五九:12月27日。

营生:工作。

弹指:一弹指约7.2秒

倾国倾城:形容女子容貌极为美丽,能使国家倾覆。

因为望舒已经死了,用生辰吉乐不合适,用“安康”庄重一些,虽然也不合适balabala[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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