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心思深沉,他的话断不可轻信,兰鹤诗听见他想要铲除南重阙,便仍旧装作方才那般大义凛然的模样,嗤笑道:“睿王休要含血喷人,孤方才已经说了,南将军乃我朝大将,只要军中有他坐镇,不管是你晟国也好,还是北狄也好,都不敢轻易来犯,如此股肱之臣,又与孤无冤无仇,孤为何要针对他?”
梅擎霜一针见血:“就因为他是兰松野的舅舅。”
“你胡……”兰鹤诗还要逞辩,却被梅擎霜打断:“太子殿下,本王今日是带着诚意来的,因此太子不必在我面前伪装,若非诚心合作,本王直接将那些刺客的藏匿之处派人透露给贵国刑部尚书便是,何需将此事说与太子听呢。”
“你我身为皇室子弟,皇族之中,暗藏了多少权势相争,多少阴谋诡计,你我二人心知肚明。兰松野身为元子却未能入主东宫,贵国朝堂上有多少顽固迂腐的老臣对此事心存不满,想必没人比太子更清楚,这就是为什么太子派人刺杀兰松野的真正原因。”
“而南重阙是兰松野的舅舅,若兰松野无故身亡,南重阙又手握大军,为了给自己的亲外甥报仇,谁也说不准他能干出什么事,因此若想铲除兰松野,还是先除掉南重阙更为稳妥。”
“笑话,”兰鹤诗对兰松野不屑一顾:“孤被立为太子,乃是天命所归,他兰松野昏庸无能,就算朝中有人不满立储之事,又有谁敢置喙!难道要废掉孤,立一个废物匡扶天下不成!”
梅擎霜毫不留情的戳破他:“可只要兰松野在一日,你的太子之位就坐的名不正言不顺。即便再过十年,二十年,还是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你窃据朝柄,也一定会有人想要扶持兰松野,以正宗室礼法!”
梅擎霜看着兰鹤诗,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一股魔音,直直的钻入他心中,与那股森然的恶意融为一体:“只有彻底断了这些人的希望,你才能稳坐东宫,继承大统,不是么?”
兰鹤诗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破心思,此时再狡辩也无用了,他下颌线紧绷着,切齿道:“所你根本不是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来我昭国,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借此事除掉南重阙。”
梅擎霜大方的承认了:“没错。”他语气轻巧道:“正如太子所言,只要贵**中有南将军坐镇,我晟国或北狄就不敢贸然来犯,南重阙于昭国,是战神,于我晟国,却是劲敌,本王自然要为我晟国铲除这一战场上的对手。”
兰鹤诗嗤笑道:“孤与南重阙之间至多不过是私人恩怨,孤还不至于昏聩到要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就戕害忠臣,让你晟国渔翁得利。且就算你猜的都对,孤又凭什么要与你联手。”
梅擎霜直接抛出了最大的诱饵:“就凭南重阙从未真正尊你为太子,身为臣子却怀有异心,该当除之!就凭你我联手,能一举铲除兰松野、南重阙和皇后三人,而太子独自谋划,却只能伤南重阙五分,丝毫不能撼其根本。”
此言一出,兰鹤诗和游溪眠心中皆是骇然不已。
这梅擎霜忖度人心竟如此之准?自己的心思,竟被他猜的分毫不差!
兰鹤诗强忍着面色,不让自己显露分毫情绪,尽管知道了梅擎霜绝非善类,但他说出来的话实在太诱人了,因此兰鹤诗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有何办法?”
梅擎霜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而后目光似有若无的瞥向一旁的茶盏,没说话。
兰鹤诗只好忍怒对外头喊道:“来人!”
门外有人闻声进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兰鹤诗没好气道:“添一壶茶来,将大门守好,今日不管谁来访,孤一概不见。”
对方领了吩咐,低头退下了,没过一会儿,就有新的茶水送了进来,梅擎霜慢悠悠喝了一口,而后放下茶盏,皮笑肉不笑的夸了一句:“好茶。”
兰鹤诗不耐烦的催促道:“现在能说了吧?”
梅擎霜终于肯开尊口:“办法,本王方才已经说了,便是要以边郡三县的军饷,代替那二十万两。当然了,这军饷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因此太子殿下不必担心会引起将士哗变。”
兰鹤诗将信将疑:“具体要如何做?”
梅擎霜这才把自己的计策缓缓说来。
想要用一计铲除三人,非计划周详而不可得,因此梅擎霜说了很长时间才停下来。
而听完全部的兰鹤诗与游溪眠不禁心中大骇:此人心思之阴险,手段之狠辣,实非常人能及。
今日是他主动前来与自己联手,若因自己的一念之差将人推到了南重阙的阵营,那接下来的局势将如何变换,则十分难料。
此人太过危险,兰鹤诗不敢轻信,故而沉思过后,对梅擎霜道:“睿王的计划孤知道了,事关重大,孤还需好好斟酌一番,是以今日并不能答复你。”
梅擎霜很是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自然,本王明白。”
要事既已说完,梅擎霜就不再多待了。他知道兰鹤诗现在还不信任自己,因此不能逼得太紧。
梅擎霜带着江吟时和颜松落起身告退,游溪眠将他三人送出了东宫大门,待返回之后,便见兰鹤诗正一脸凝重的坐在殿内。
他走过去问道:“太子殿下,您如何看待睿王的计划?”
兰鹤诗拧着眉沉吟道:“此计确实一箭三雕,可梅擎霜这人甚是危险,若要与他合作,必须万分提防才是。”
游溪眠点了点头:“溪眠也是这么以为的。”
先前兰鹤诗与梅擎霜打的两次交到都是在朝堂之上,那时他只觉得此人不过是个沽名钓誉、装腔作势的王爷罢了,而今日这番交锋下来,兰鹤诗才惊觉自己实在小瞧了对方。
单单从他的这个谋划中,就足以窥见此人心思之深不可测,手段之狠辣决绝,实非常人所能比拟。
兰鹤诗在心中斟酌良久,他既为梅擎霜的计谋感到跃跃欲试,又深怕自己稍有不慎,反遭对方算计,因此他拿不定主意。
游溪眠看出他的纠结,便提议道:“殿下,依我所见,睿王之法确实一劳永逸,且较之溪眠献上的那个计谋,更为周密,咱们不妨将计就计。”
兰鹤诗却眉头不展:“孤如何看不出,只是梅擎霜此人不得不忌惮,若他从中施以什么手段,那孤岂不是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游溪眠并不苟同:“太子殿下是否过虑了?依溪眠看来,此计需要您二人联手方能完成,他也是这局中之人,无法独善其身。”
话是这么说,但兰鹤诗心中总有隐隐不安之感:“那依先生所见,此事孤应当如何选择?”
游溪眠便道:“既然太子殿下这样问了,那溪眠就直言了,我以为,殿下无需顾虑太多。”他逐条分析道:“首先,此处乃我昭京,他梅擎霜纵使再有手段,可终归不比殿下权势通天,因此单单是这一点,形势就对我们有利。”
兰鹤诗稍加思索,示意他继续说。
游溪眠继续道:“其二,此计凶险,若是有哪一步行差踏错,殿下尽可将罪责推到他头上去,在这昭京,除了陛下之外就是以您为尊,朝堂中又有小半数官员以您马首是瞻,这地利与人和咱们都占尽了,就算他梅擎霜再有手段,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兰鹤诗听他这样说,表情微微松缓了几分:“先生的意思是,孤大可放心与他联手,除掉兰松野三人?”
游溪眠眼含深意的点了点头。
但兰鹤诗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尽管先生说的都对,可不知为何,孤就是觉得这梅擎霜让人看不透……”说不上来这种不安感从何而来,但兰鹤诗就是隐隐觉得,此计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大更深的阴谋。
游溪眠见他还有几分犹豫,便主动献计:“殿下,您若担心这其中有诈,何不向那梅擎霜提些条件呢?”
兰鹤诗眯了眯眼睛:“先生可是想到了能制衡他的法子?”
游溪眠道:“溪眠听闻,此次前来的晟国使团中,有两名女子随行,其中一人,还是梅擎霜的皇姐。”
兰鹤诗回想了片刻:“好像……确实如此。”
游溪眠眼中闪过一丝阴毒:“殿下若是在担心那梅擎霜阳奉阴违,不如直接向他挑明,请那两名女子来东宫小住几日,看看他是何反应。”
兰鹤诗茅塞顿开,大喜道:“对啊!只要能以他的皇姐相威胁,料那梅擎霜顾忌之余,也不敢暗中使什么阴诡手段了!”
游溪眠点了点头:“殿下英明。”
兰鹤诗摆了摆手:“这都是先生之功,先生不必自谦。”他将身子靠在凭几上,整个人的姿态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不似方才那般满怀顾虑:“此事还需先生替孤出面。”
游溪眠抱拳行礼:“是,殿下若有吩咐,溪眠自当义不容辞。”
兰鹤诗已经开始遥想将来:“只要此次能一举除掉兰松野和南氏兄妹,孤便可高枕无忧了,以后朝中若再敢有人对孤这太子之位加以置喙,可就别怪孤不留情面了。”
游溪眠逢迎道:“殿下乃是承天运入主东宫,大皇子若不幸罹难则是遭天罚所致,至于他南重阙,拥兵自重、功高盖主,身为外戚竟猖獗至此,合该受到严惩。所谓天命不可违,说的便是太子殿下注定要登庸纳揆,肃清奸宄!”
“哈哈哈说的好!”兰鹤诗面色大悦:“只要先生助我办成此事,待孤来日御极,定不会忘记先生这些年的辅弼之功!愿尊先生为百僚之长!”
游溪眠受宠若惊,跪下谢恩道:“溪眠,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梅擎霜三人离开东宫后,慢悠悠的走回了四方馆。颜松落觉得如此招摇过市有几分不妥,便问道:“殿下,咱们从东宫正门进出,会不会被有心之人给瞧见了啊?”
梅擎霜“嗯”了一声:“无妨,就算被人瞧见了,言官弹劾的也是他兰鹤诗,不是本王。”
颜松落似懂非懂的“噢”了一声,江吟时又问道:“殿下,您说那兰鹤诗会答应与您联手么?”
梅擎霜浑不在意:“无所谓,他若心怀顾虑,本王有的是手段逼他答应。”
四方馆。
管家正在管内遛鸡,见他三人回来了,便问了一句:“殿下回来了啊。”
梅擎霜一边走一边“嗯”了一声,余光瞥见两只鸡正跟在管家身后大摇大摆的走,蓦的开口道:“管家,咱们明早炖鸡汤喝。”
三公里和木予下意识就觉得四周有危险,同时警觉的“咕咕”两声,急急忙忙飞到管家肩头,一左一右的站着。
江吟时和颜松落见此笑出了声,颜松落打趣道:“管家,要不我去买只鹰给您养着吧,海东青,怎么样,比这两只鸡可要威风多了。”
管家没好气的回了句:“去!”他伸手将两只鸡提溜下来,看着梅擎霜惊疑不定的问道:“您要炖……它俩?”
梅擎霜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未发一言,进屋去了。
管家猜不透他这笑意是什么意思,但脑中突然有一思绪闪过,便急忙喊住江吟时和颜松落:“你们两个,等等。”
本欲离开的两人转过身,江吟时问道:“怎么了,您老有事?”
管家看着梅擎霜那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这几日有没有偷偷去见公子兰?”
江吟时小声笑道:“管家,您这话问的就不对,凭殿下那身手,他若是乘人不备自己出去了,我们又岂能知晓。”
颜松落在一旁补充:“反正我们日日跟着殿下,没见他二人会过面。”
管家奇怪道:“这就怪了,难道真的不是公子兰想吃它两个?”
“应当不是吧,”江吟时不明白管家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他都回昭京了,若是想喝鸡汤,府里自然有铛头熬制,何必舍近求远跟殿下说呢。”
管家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三公里和木予对他来讲不一样!”
颜松落笑着揶揄道:“可不是不一样么,小公鸡的肉才嫩,您这都养了这么长时间了,它俩的肉早都柴了。”
三公里和木予同仇敌忾,齐齐在管家的臂弯中伸长了脖子,作势就要啄他:“咕咕!”
胡说什么呢!你才柴!
“呦,”颜松落甚感惊奇:“您都给它俩养的通人性了啊?这幸亏不会说话,不然此刻得站外头骂街了吧。”
管家白了他二人一眼,嫌弃道:“去去,哪凉快哪儿待着去。”说罢也不顾他二人反应,臂弯中一左一右夹着那两只鸡又继续开始遛弯儿了。
颜松落:“诶……这老头儿……”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一笑,转身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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