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鹤诗那边回应的到也快,当日下午,东宫便派人去了一趟四方馆,拿着兰鹤诗的帖子邀请梅擎霜在入夜之后去一家酒楼小坐。
梅擎霜看着那帖子,上面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还有梅馥霜的名字。
他问来人:“太子殿下为何还邀请皇姐与本王同去?”
来传话的仆人垂着头:“小人只是来送帖子的,其余的太子殿下并未吩咐,既然帖子已经送到,小人就不多留了,告辞。”
梅擎霜微微颔首:“有劳贵价。”
待人离开之后,江吟时关上门纳闷儿道:“这兰鹤诗打的什么主意?为何要见四公主?”
梅擎霜神色冷峭:“定然是不信任我,这才想以皇姐的安危牵制本王。”
“太卑鄙了!”颜松落愤愤不平:“这兰鹤诗好歹也是一国储君,行事竟毫无磊落之风!”
梅擎霜面带嫌恶的将那帖子扔回桌上,江吟时看他心情不佳,小心问道:“殿下,那您晚上去不去?”
梅擎霜没回答,反而寒声向外:“谁在外面!”
“是我。”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有人推门进来:“小五,是我。”
“阿姐?”梅擎霜站起来:“你都听见了?”
梅馥霜走了进去,江吟时和颜松落对她行了一礼,而后很识趣的到门外守着了。
寒漪瑾站在外头,江吟时悄声问道:“你和四公主何时来的?”
寒漪瑾:“我与公主闲来无事在馆内闲逛,刚巧遇见了陌生之人来求见殿下,四公主好奇之下便想过来听听是什么事情,便恰好听见了你们方才说的话。”
江吟时和颜松落有些拿不准梅擎霜的想法,颜松落问他两人:“你们说,那兰鹤诗如果真的有意以四公主为要挟,殿下会不会将计就计?”
江吟时斩钉截铁:“不会。”
寒漪瑾叹了口气:“你们啊,太不了解四公主的性子了。”
“嗯?”两人齐齐望向她:“什么意思。”
寒漪瑾没解释,而是向房门轻轻抬了抬下巴:“等着便是了。”
房间内,梅擎霜给梅馥霜斟了一杯茶,请她坐下。梅馥霜沾了沾唇,便开门见山道:“小五,方才的事我听了个大概,兰鹤诗若是想利用我牵制你,你假意答应他便是,不必顾虑我。”
梅擎霜皱了皱眉:“阿姐……”
“你听我说完,”梅馥霜将茶杯放回桌上,缓缓道:“我虽不知道你与兰松野的计划是什么,但你今日去见兰鹤诗,想必并非有意与他交好。此处不比晟京,到处都是兰鹤诗的钩党,一举一动皆要慎之又慎,我若能离他近一些,或许可以在关键时候帮到你们。”
大约怕梅擎霜不同意,梅馥霜又补充道:“你若不放心,大可让寒姑娘陪我同去,她一身武艺不比男儿差,有寒姑娘在,我不会有事的。”
然梅擎霜此次却很坚决:“阿姐,我不会让你为此事涉险。”
梅馥霜语塞:“你……”
梅擎霜看着她,眼神十分坚定:“在京中的时候,我权势不足,有些事只能依靠皇姐暗中襄助,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兰鹤诗今日邀你我二人同去,此举明显居心叵测,我与他打交道虽然不多,却也能看得出此人德不配位,家国礼法对他并无约束之力,既如此,我怎能明知这是陷阱反而将你往里送呢。况且昭京的事是兰松野的事,我与他互为一体,却不能将皇姐牵扯进来,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梅馥霜心里甚是复杂:“此一时彼一时,你在昭京本就行动受限,若是不假意示好让其放松警惕,那兰鹤诗以后定会处处掣肘于你。我这么多年在宫里,虽不比你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可后宫那些明争暗斗却也经历过不少,你相信阿姐,阿姐有自保之力。”
“我自然相信阿姐。”梅擎霜的语气从柔和渐渐变得冷硬:“可我不信兰鹤诗。”
“你……”梅馥霜知道他的性子,遂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不同意,我也就不再多说了。那今晚他既然请了你,你去还是不去?”
梅擎霜:“不去。今晚兰鹤诗定然不会出面,只会让他手下幕僚来与我谈条件,既然见不到真正能做主的人,我何必要去。”
梅馥霜点了点头,叹道:“好吧,既然你有主意,我也不便干预,若是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告诉我,”她看着梅擎霜,肃正道:“我知道你不愿让我涉险,可你我姐弟二人休戚相关,你若出了什么事,毛将焉附。”
梅擎霜郑重的一点头:“我明白,阿姐放心便是。”
梅馥霜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劝,出门带着寒漪瑾回房了。
江吟时和颜松落守在门外也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既然梅擎霜今晚不去赴约,那是否要传话给东宫?江吟时便问了一嘴。
梅擎霜想了想,冷不丁的说道:“你二人去吧。”
江吟时和颜松落异口同声:“啊?我们去?”
“嗯,”梅擎霜不像是在开玩笑:“今晚定然是那游溪眠代替兰鹤诗出面,既如此,你二人便代替我出面,也算给足了他面子。”
颜松落却有几分无措:“那……我二人去了之后,说什么啊?”
梅擎霜看了他一眼:“他聊什么,你便跟着聊什么,又不是让你去与姑娘相会,打发人还不会么?”
颜松落拉长了语调“噢”了一声:“行,属下明白了。”
入夜,颜松落与江吟时特意换了身衣服去赴宴。
曲皓星瞧见他二人穿得如此隆重,不禁好奇道:“你二人要去见老丈人啊?”
两人同时啐他:“去!”
曲皓星一脸的委屈之色:“我就问问还不行么。”
江吟时便告诉他:“殿下让我们出去应付东宫的人,你留在四方馆,好好护着殿下。”
曲皓星更加疑惑了:“应付东宫的人需要穿得这般……”他想了想,没想出合适的词,便煞有介事道:“你们要去见的不会是东宫太子妃吧?”
江吟时和颜松落:……
两人无言以对,颜松落更是无情的抬手推开他,心累道:“你蹲在外头守好门,兄弟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曲皓星“噢”了一声,待他两人渐渐走远,这才明白过来颜松落的话是什么意思,当即转身向着他二人离开的方向忿忿道:“诶……说谁是狗呢你!”
奈何两人已经走出了四方馆,听不见曲皓星的控诉之音,他抱臂靠在门外,心里十分幽怨:这俩人,已经不复昔日那般实在了。
两人一路来到帖子上所写的地方,抬头一看,这家酒楼的名字叫水接天。
江吟时“呦”了一声:“这不是巧了么。”
颜松落不懂:“什么巧了,你来过?”
江吟时勾着他的肩膀,抬手指着那三个大字:“雁行灭没山横晚,渔艇空蒙水接天①。我是说这名字起的巧啊。”
颜松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龇牙咧嘴的拍开他的胳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绉绉的了,既然你这么会说,那一会儿应付游溪眠就靠你了啊。”
“诶……”江吟时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少来这套,一会儿你可不许只顾着闷头吃酒啊,小心我回去跟殿下告你的状!”
颜松落无奈,扯着他的胳膊往里拽:“行行行知道了,快进去吧。”
再耽误一会儿饭都要凉了。
游溪眠早早的就在房间内等着了,两人一路走过来,将帖子递给门外值守的人看过后,也不管对方是何反应,十分粗鲁的就将门推开,江吟时先走了进去,见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不禁大喜:“呦!瞧瞧!来昭国这么多日,可算能尝尝昭国有名的菜色了!”
他对颜松落招呼道:“傻站着干什么,坐啊。”
颜松落也不客气,他先将手中佩刀放在桌上,而后对游溪眠抱拳行礼:“多谢阁下款待,我兄弟二人就不与你客套了。”
江吟时早就坐下来撕下了一只鸡腿,见颜松落礼数这般周全,才想起来自己有点失礼,遂将鸡腿握在手中,草草的对游溪眠抱拳道:“对对,多谢多谢!”
游溪眠见来的是他二人,不禁下意识向门外看了一眼,却见他二人身后再无第三人的身影,便问道:“这……睿王殿下和公主殿下呢?”
江吟时吃的正香,闻言连头也不抬,含混着说了句:“噢,我们殿下有要务缠身,无法前来赴宴,遂让我们二人来此。”
游溪眠当即变了脸色,微微不悦道:“这恐怕有失礼数吧,我们太子殿下请的可是睿王,如今他却只遣您二位前来,可是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江吟时听了这话终于舍得抬头,他坐在原处伸长了脖子向屋内各处张望了一圈,游溪眠还以为他目中无人,便怫然道:“阁下是在看什么!”
江吟时疑惑道:“太子殿下呢?先生不是说太子殿下请的我们王爷么?他人呢?”
“这……”游溪眠语塞,他方才理直气壮的质问了那么多,结果被江吟时一句话问的哑口无言。
不过江吟时也不会故意让他难堪,便对游溪眠道:“先生坐啊,今日是你做东,你老这么站着,倒显得我兄弟二人行为粗鄙。”
游溪眠今晚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前来,结果却没见到梅擎霜和梅馥霜二人,若就这样回去,也不好交代,只好忍怒坐下,与他两个假意周旋一番。
见他二人吃的实在是香,游溪眠不禁讥笑道:“两位如此大快朵颐,就不怕我在这饭菜里下了毒?”
颜松落一抹嘴“嗐”了一声:“不会,毕竟我们王爷和你们太子没有利益纠葛,两人虽然谈不上朋友,却也算不得仇敌,因此阁下没理由这样做。”
颜松落说的对,双方联手之事还未谈成,因此游溪眠不会自作主张在饭菜里下毒,若是这样,那此事就彻底没有商谈的可能了。
游溪眠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二人一眼,见他两个埋头吃的正香,似是毫无防备的模样,一时有些拿不准他们是不是装的。
他心中暗想着:今晚梅擎霜不来,要商谈的事肯定是谈不成了,既如此,不如试着从这二人身上谈听些有价值的情资,回去也好向兰鹤诗复命。
游溪眠如此想着,面上便换上了一副假笑,他端起前面的酒杯对二人举起:“阁下说的对,方才是在下唐突了,我们太子殿下也是有意结交睿王这个朋友,才特意吩咐溪眠在此设宴,只是今晚不巧,太子有事被传召入宫,这才没能前来,并非故意爽约。这杯酒,我干了,就当是替我们太子殿下致歉了。”
“使不得使不得,”江吟时诚惶诚恐:“我与松落是客,怎好让先生敬我二人,应当是我们敬先生才对。”
他说着也端起酒杯,并用胳膊肘捣了捣一旁的颜松落,状似斥责:“先别吃了!”
颜松落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他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用力嚼了好几下才咽下去:“是是……他说的对,理应我们敬先生。”
说罢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颜松落刚要接着提筷,却见江吟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有样学样,也把自己的酒杯斟满,只听江吟时道:“如此,我也替我们王爷回敬一杯,今晚实是不巧,我们王爷确实抽不开身,先生有什么话只管与我兄弟二人说,待我二人回去一定悉数转达,绝无遗漏。”
颜松落心道你这词还一套一套的,便在一旁顺势附和:“啊对对,这一趟总不能让先生白白破费,若有事要商议,尽管直言便是。”
游溪眠这才饮尽了杯中的酒,随后做出一番大度模样对他二人道:“好,两位皆是爽快之人!既如此,溪眠今晚就陪两位畅饮一番。”
三人气氛融洽的放下酒杯,游溪眠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江吟时和颜松落毫不见外,又放开了肚子继续吃了起来。
光吃是探不出什么消息的,因此游溪眠便吩咐酒楼的小厮送来了两坛好酒,他亲手打开,并将两人的酒杯换成了海碗:“这是我们昭京有名的佳酿,在别处可喝不到,两位今晚既然赏光,可一定要多喝一些,就当我游某人略尽地主之谊了。”
江吟时从他手中接过酒坛:“您客气了,不劳您倒酒,我兄弟二人自己来便是。”
游溪眠重新坐回去,见他两人又吃又喝,十分尽兴似的,便开始聊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想让他二人放松警惕。
只听他慨叹道:“两位的酒量这般好,着实让人羡慕,不像我,因有胃疾,只能浅饮几杯,解解馋罢了。”
“呦,”颜松落问道:“先生胃不舒服啊?”
游溪眠摆了摆手:“没什么,老毛病了,平日无甚大碍,只不过饭食上有些忌口,不能像两位一样尽情吃喝而已。”
颜松落:“先生既为东宫清客,又深得太子信任,何不借此之便,让太子请太医为先生调养一番?”
游溪眠无奈的笑了笑:“顽疾难医,岂是几副药方就能治好的,好在平日里只需稍加注意便可,不过是今日见两位吃酒吃的这般痛快,有几分江湖侠士的豪迈之气,这才让我心生艳羡。”
他言语中确能听出几分可惜与羡慕的味道,江吟时便放下筷子宽慰他:“诶——先生不必艳羡我兄弟二人,所谓的江湖豪迈之气,可不单单是大口吃肉,大口饮酒就能学得一二的,我们两个是粗人,平日行事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若是闹了什么笑话,先生别怪我二人才是。我听先生言语落拓,性子爽直,又比我们兄弟二人多了几分儒雅风姿,倒更似那书中写的羽……羽扇……”
江吟时说到一半,面露尴尬之色,他转了转眼珠想了想,没想起来,便问一旁的颜松落:“羽扇什么来着?”
“啊?”颜松落装的比他还要粗俗,随口蒙道:“羽……羽扇伦巾?”
江吟时觉得别扭:“那个字念伦么?哎呀不管了,”他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反正就这个意思,先生明白就行!”
“哈哈哈哈哈……”游溪眠朗笑出声:“两位性情如此豪爽,倒让溪眠忍不住想跟两位一醉方休了!”
“不妥不妥!”江吟时按下他要拿酒坛的手,俨然一副与他十分亲厚的模样:“先生的心意我二人心领了,可先生既有胃疾,就不要勉强,小酌几口便是,权当与我们痛饮过了!”
说罢,他直接拿起酒坛与颜松落开怀畅饮,游溪眠看着他二人喝的面色有几分发红,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深意。
酒过三巡,颜松落说话已经开始大舌头了,他昏昏欲睡的趴在桌子上,江吟时勉强清醒几分,指着他笑道:“这……这才喝了多少,你就……不行了……”
颜松落摆了摆手,哼哧了两声,没搭理他。
游溪眠见时机已道,便面带探究之色的问江吟时:“江护卫,睿王来昭京的真正目的到底为何?”
江吟时眼神涣散,听见声音后摇头晃脑的看了好半晌,才确定游溪眠在哪儿,他想努力睁大眼睛做清醒状,奈何实在醉的厉害,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头睡过去一样:“杀……杀人……灭口啊……”
游溪眠心中一紧,追问道:“因何事要杀人灭口?灭谁的口?”
“兰……兰松野……”
游溪眠暗暗心惊,又问:“为何要杀兰松野?”
江吟时口无遮拦,问什么便说什么,毫不设防:“因为……那……五千将士……”
他说话吞吞吐吐的说不完整,听得游溪眠很是急切:“什么五千将士?”
江吟时打了个酒嗝,憨笑了两声:“就是借给你们昭国的……五千将士啊,那是……是我们殿下联合北狄派人歼灭的。”
“什么!”游溪眠觉得自己已经探听到了一些隐藏的真相,又追问:“可此事跟大皇子有什么关系?”
江吟时脑子昏昏沉沉的,此刻对方问什么他都“据实”回答:“误打误撞,被……兰松野知道了呗……”
“那二十万两的契据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吟时眼看就要睡着似的,他上半身摇晃了几下,含混不清道:“是他写的……逼他……逼他写的……”
说罢,江吟时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栽倒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游溪眠上前晃了晃他二人:“江护卫?颜护卫?”
他二人睡的很死,很沉,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游溪眠却疑心不消,他看着睡的正香的两人,突然心生一计想要试探试探,便抽出颜松落的佩刀握在手中,而后对准他两人的脖子顺势砍下!
长刀挥下,带起了轻微的呼啸之声,然而直到那刀刃悬在江吟时的脖颈上,只差分毫便可砍下他的头颅,却也不见此人有酒醒之状。
游溪眠这才信他二人是真的醉了,便将刀放回原处,对外头的人吩咐:“来人。”
外面值守之人走了进来:“游先生,可有吩咐?”
游溪眠不屑的瞥了两个醉鬼一眼:“将他们送回四方馆。”
那人领了吩咐,又叫了几个人,把江吟时和颜松落抗走了。
①:出自宋·曾几《宜兴邵智卿天远堂》。
本章江吟时装醉时,说晟国借给昭国的五千将士,是梅擎霜联合北狄派人歼灭的,纯纯是糊弄游溪眠的鬼话。那五千将士就是兰松野设计、借北狄之手歼灭的,如果忘了前情的小伙伴可以再去回顾第五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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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一三七章 亦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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