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一三九章 质问

兰松野是被饿醒的,他醒来的时候正是一天之中阳光最毒辣的时候,他又渴又饿又热,昏昏沉沉的下床走到门边,叫魂似的喊道:“燕识归……”

楼东月和燕识归随他一同被禁足在府,两人比往日不知要清闲多少,此刻正在兰松野的院内打坐运功,见兰松野醒了,燕识归起身上前:“主子,您醒啦。”

兰松野眼皮还没完全睁开,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我饿。”

“哦,鸡汤一直在煨着呢,我就去给您端来。”

兰松野点了点头,又钻回去房间去醒神了。

待燕识归回来的时候,见兰松野正坐在桌边,双手支颐,眼睛半瞌着,一看就是还没完全清醒。

燕识归将鸡汤放在兰松野面前:“主子,趁热喝。”

兰松野闻见鸡汤的香气,恍惚之间想起昨晚梅擎霜的话——他把三公里给带来了,登时精神了几分,语气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你把三公里给炖了?”

燕识归还没开口回答呢,三公里却先听见了这熟悉的称呼,它不知从哪冒出来飞到了窗台上,抖了抖脑袋:“咕咕!”

你叫我啊?

兰松野一拳垂在桌面上,捶的那碗盏震了一震,愤愤道:“阴魂不散!”

燕识归遂与他解释:“昨晚睿王将三公里给带来,我怕它整日啼叫,被外头那些监视的人察觉有异,今早便让给咱们府里送菜的贩子买了一只鸡。”

有三公里在窗户上盯着自己,这碗鸡汤他是一口也喝不下去,兰松野没有胃口的将其推开:“我不喝了。”

“那您要吃什么?我让铛头师傅再给您做点儿?”

兰松野想了想:“有什么做什么吧,不挑。”

燕识归闻言表情有点儿复杂,不挑……不挑您倒是把这鸡汤给喝了啊。

他揣着一肚子的腹诽离开了,兰松野嫌屋里有些闷,便出去坐在廊柱旁打瞌睡,此时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他正眯着眼睛打哈欠呢,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似是有人来了。

楼东月早就迎了出去,见礼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兰鹤诗从来不将兰松野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楼东月和燕识归,因此他直接无视对方,径直往兰松野的院子走去。

兰松野的睡意登时消散的一干二净,他见兰鹤诗来了,激动不已的跑上前去:“太子?你怎么有空来此?可是父皇允许我出去了?你是来替父皇传旨的?”

兰鹤诗冷哼了一声:“皇兄,你那二十万两的欠银还未解决,怎好意思让父皇解除禁足。”

兰松野闻言有些失望:“那……太子今日屈尊前来是干什么的?”

兰鹤诗看他还有几分惺忪之貌,不禁嗤笑道:“皇兄,你不会才睡醒吧?”

兰松野讪笑了两声,略显尴尬:“我……我在府里无事,能多睡会儿,自然就多睡会儿。”

兰鹤诗一甩袖,也不知是负气还是存心斥责:“父皇与孤每日都在为你惹下的祸事想办法,你倒好,被关在府里不思几过,反倒这般玩日愒月!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岂非要气出病来!”

兰松野羞愧的搓了搓手:“太子别告诉父皇不就行了。”

“你!”兰鹤诗抬手指着他,半晌后,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简直朽木不可雕也!”

两人说话的空档,正好燕识归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盘果子,边走边吆喝:“主子,您先吃这个垫一垫,铛头师傅……咦?太子殿下?”

兰松野接过他手中的盘子,讨好似的往兰鹤诗面前让了让:“太子,一起吃么?”

兰鹤诗嫌鄙道:“不必,皇兄自己用吧,孤吃过了。”

“噢,”兰松野也不跟他继续客套,随手拿起一颗桃花酥就往嘴里塞,含混道:“那进屋说吧,外头热,别晒着。”

兰鹤诗早就习惯了他这般礼数不周的模样,因此也懒得再说什么,二人进了屋,兰鹤诗开门见山:“孤问你一件事,你要据实回答。”

兰松野双眼看着他,很是真挚的点了点头。

“你去晟国借兵的时候,晟帝派五千将士增援我昭国,而这五千人却未能与我军汇合,其背后原因,乃是梅擎霜联合北狄,让北狄人将之全部歼灭,此事可是真的?”

兰松野一愣,煞有介事似的:“太子怎么知道的?”

“你既然这么问,就说明此事是真的了?”兰鹤诗说道:“昨日我府上的游溪眠去见睿王的两名手下,他二人酒后失言,无意间说出来的,既然你知道他这么大一个把柄,为何不早说!”

兰松野将嘴里的吃食“咕咚”一口咽了下去,又拿起茶杯送了一口水,这才觉得舒坦些,他装的很是无辜:“这……这要是搁在晟京,此事还姑且算得上个把柄,如今我都回来了,就算说出来有什么用啊?”

兰鹤诗忍住责骂他的冲动,以探究的眼神看着他:“梅擎霜心机深沉,行事定然也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此事你怎么会知晓?”

兰松野吞吞吐吐的,像是没脸说却又不得不说的样子:“我……我去狎妓……恰好遇见了梅擎霜的手下,他们喝醉了酒口无遮拦说出来,被我听见了。”

兰鹤诗又质问:“那契据是怎么回事!”

兰松野羞于开口似的:“我……确实是我写的。”

“孤知道是你写的!”兰鹤诗每次与他说不了两句话就要动怒,一是因为嫌恶,二是因为兰松野说话支支吾吾的说不全,只会浪费他的口舌:“孤是问,契据跟这件事有没有关联!”

兰松野使劲点了点头:“有!有的!当日我欠了二十万两的赌债,实在是没钱了,赌坊的博头就要让人砍我一只手,我也是情急之下为了自保,才说我认识当朝睿王,后来那赌坊的人便拿着我的一封信去睿王府上问询,我在那信上只提及了五千将士几个字,果然就引起他的忌惮。”

“后来……后来是梅擎霜帮我还了那二十万两的欠银,却又……又为了制衡我,不让我泄露此事,所以逼我写下了那张契据。”

原来如此,兰鹤诗在心中思量:兰松野身为昭国质子,若是无缘无故死在晟京,定会挑起两国干戈,所以梅擎霜才没有动手。

但他与北狄合谋在前,与之联手戕害国中将士在后,这两项毕竟是掉脑袋的罪名,就算兰松野回了昭京,他也担心此事会东窗事发,因此梅擎霜这才大费周章的随他一起来到昭京,为的就是要灭口,好让自己高枕无忧!

兰鹤诗沉思片刻,又问:“他既然与北狄人联手,那对方的身份你可知道?”

兰松野摇了摇头:“此事我也只听了个大概,当日他那手下喝的醉醺醺的,说话也说不全,我不过是连蒙带猜这才歪打正着。”

兰鹤诗看他神色不像作伪,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这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这我哪知道啊,”兰松野说的理所当然:“别人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啊。”

谅他也没那个脑子说谎,兰鹤诗乜了他一眼:“孤知道了,你若再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往墙外悬一只灯笼,孤自会派人过来。”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兰松野急忙拽住他的胳膊:“诶——等等!”

兰鹤诗低头看了一眼他那只刚吃过东西的手,上面的油渍全都蹭到了自己衣服上!他心头火起,烦躁的甩开兰松野的手,没好气道:“还有什么事!”

兰松野说的很是诚恳:“太子,你能不能帮我在父皇面前说项两句,我……我好歹是你皇兄,早一日解除我的禁足,我也好早一日重返朝堂,帮衬你一二不是。”

兰鹤诗听完这话都愣了一瞬,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兰松野,少倾后,直接毫不遮掩的笑出了声来。

兰松野不知他在笑什么,但也跟着干笑了两声。

兰鹤诗笑了好半晌才停下,似乎再笑一会儿就要笑出眼泪了,他指着兰松野,气息还有几分不稳:“皇兄啊皇兄,你可真是大言不惭啊。帮衬孤?就凭你?哈哈哈哈哈哈……这话你是如何能说得出口的?那些治世经略你读过多少?圣人教诲你又明白几分?”

他盛气凌人道:“何谓‘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①又何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②你在府里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这朝堂之事和天下百姓若是指望你去匡扶治理,那我昭国都不知道改朝换代多少年岁了!”

兰松野面露几分愧色:“是,皇兄知道,在背书这一块我不如你,可……”

“你桩桩件件都不如我!”兰鹤诗不知怎么了,仿佛突然被激怒了一样:“我尊你为皇兄是因为你确确实实早生我几日,朝臣愿意尊你为大皇子是因为尊卑有别!否则就凭你这不学无术的样子,你以为你在朝中能有立锥之地么!”

他越说越激动:“现在朝中所有官员都在为你欠银一事出谋划策,你若早有此心,在晟京的时候就该时刻约束自己,而不是太阿倒持,等人家追债追到父皇面前了,才说出如此可笑的话!”

兰松野被他骂的抬不起头,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意,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十分不自然的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兰鹤诗看着他这般窝囊模样就心生烦躁,今日骂也骂了,再留下去也没必要,于是便轻蔑的笑了一声,转身带着东宫的人离开了。

待兰鹤诗离开后,早就趁人不注意抱着三公里离开的楼东月重新现身,忍着火气道:“太子这样说话也太过分了!他眼里哪有一丝兄友弟恭的规矩!”

兰松野反倒不将兰鹤诗之言放在心上,而是悠悠道:“不怪他,毕竟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还使朝廷欠了二十万的债,他今日没举着刀来砍我,就算是大度了。”

楼东月却为他感到不平:“主子,您收敛锋芒这么些年,除了我们几个之外,没有人真的清楚您的能力,您在朝中除了南将军之外,一个拥趸也没有,反倒是太子的钩党遍布朝堂,若真到太子失势那天,他们会不会联起手来对您不利?”

兰松野才不在乎,他躺回小塌上,日头晒的上面有点儿烫,兰松野嫌热皱了皱眉,却没再挪动,他眯起眼睛,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③,兰鹤诗要结党就由他去,反正等他不再是国之储君的那一天,他的那些爪牙,我也不会对他们客气的。”

如今兰鹤诗在朝中一手遮天,没有投效太子的朝臣,才是兰松野以后真正能用的人。因此兰松野并不担心朝中没有拥趸,因为他将来要重用的,是要以民为本、以国为本的骨鲠之臣,而不是惯会骑墙、善于钻营的小人。换言之,兰鹤诗这些年拉拢朝臣,反倒是为他筛除了那些幸佞,为他省去了逐个甄辨的功夫。

兰松野抬手遮了遮太阳,轻声说了句:“就快了,他张狂不了几天了。”

楼东月知他有驾驭全局之能,便不再说些忧虑的话徒添丧气。他见兰松野又要睡着似的,便想抱着三公里悄悄退出去,只是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兰松野突然道:“等等。”

楼东月停下问道:“主子还有吩咐?”

兰松野道:“去厨房看看我的午饭做好了没有,小燕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我到现在只吃了几口果子,胃里还空着呢。”

楼东月听罢颇有几分无奈,他腹诽道:您这心可真大,这时候还忘不了吃,感情我方才那一番担忧,都是多管闲事。他轻叹了一口气:“好。”随后便抱着三公里退出去了。

①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出自《孟子·滕文公下》。

②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出自《孟子·离娄上》。

③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出自《论语·卫灵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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