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一六三章 军饷案(二二)

兰鹤诗闻言面露疑色——证据?自己给梅擎霜留下过什么证据?

其他人自然也盯着梅擎霜,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证据,只见他抬了抬手,其身后的侍卫便从怀中掏出两份如同纸柬一样的东西,梅擎霜接过来将之举高,神色坦然的说道:“这便是太子殿下当日邀本王前去赴宴的请帖,诸位若是不信,尽管拿去看便是。”

他手上拿的,确实是兰鹤诗邀请他去水接天的帖子。

兰鹤诗脸上的血色当即退的一干二净,连唇色都变得有些灰白——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万万没料到梅擎霜连这种小玩意儿都留着,他的喉舌因过度紧张而干涩,开口变得有些沙哑,像是几日未曾进水一样:“父皇……不是……您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昭帝的手在龙椅上越按越紧,他脸色阴沉的可怕,不管兰鹤诗如何祈求,只是寒声对郭唯空道:“郭爱卿,看看那请帖。”

郭唯空应了声“是,”便走到梅擎霜身旁接过那两张帖子看了一眼,随后道:“回禀陛下,这确实是东宫设宴邀请睿王的请柬,上面有太子殿下的私印。”

“这……”百官又发出一阵惊愕之声,有人低声道:

“果真是太子殿下主动邀请睿王?”

“谁能想到这睿王连请柬都没丢,太子实在是百密一疏啊……”

正当下站的众官员为此议论纷纷的时候,郭唯空却看着那两张帖子,若有所思。

“不是的!父皇!不是这样!”兰鹤诗眼神中透露着惊慌,他颤声对昭帝解释道:“父皇,儿臣确实差人给他送过请柬不假,可那都是他去东宫之后的事了!儿臣真的没有……”

“住口!”昭帝龙颜大怒:“你若要证明自己的话,就拿出证据来,空口无凭,要朕如何相信你!”

“证据……证据……”兰鹤诗的眼珠急的乱转,他在极度的恐慌之下突然灵光一现,仓惶道:“有!有人证!东宫的下人就是人证!那日他去东宫拜访,就是由下人入内禀告的!父皇可派人将他们押来审问!”

“太子殿下,此举怕是不妥吧。”梅擎霜乜了他一眼,冷幽幽道:“本王方才也说过了,我这三个侍卫的证词,诸位怕是不会相信,同样的,太子殿下如何能保证,东宫的人有没有授了你的意,说假话来诬蔑本王?”

一旁有官员小声嘀咕:“是啊,若要为自己作证,总该找与双方都不亲厚的人吧。”

兰鹤诗早已乱了阵脚,他现在完完全全被梅擎霜拿捏住了,不管说什么,都有一股为自己脱罪或者拉别人下水的嫌疑,他忍受不了这种怀疑和指摘,听见那些官员的质疑后,下意识便如同疯狗似的狂吠道:“放肆!孤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来置喙了!”

“他们不能,那朕也不能么!”昭帝坐在龙椅之上,其周身的威压如同一场飓风,席卷了大殿上的所有人,让身处风暴中心的人,都有种喘不过气的憋闷感。

兰鹤诗哀切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骗您,一切都是他指使儿臣做的,儿臣怎会有如此胆量,敢打军饷的主意啊!”

梅擎霜笑了,毫不留情的出言讽刺:“连自己的皇兄都敢派人刺杀,二十万两军饷而已,对太子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兰鹤诗狂躁的喊道:“你闭嘴!”他阴恻恻的盯着梅擎霜,眸中的恨意不加掩饰:“若不是你,孤也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你又何必装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来教训孤!”

“太子殿下可真会玩笑,”梅擎霜阴阳怪气的:“你口口声声说此事乃本王指使,可你乃一国国嗣,又为何会对本王的话言听计从?”

“那你因为你有把柄在孤手里!”兰鹤诗突然想起来了,他像是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急忙向昭帝解释:“对!父皇!是他……”兰鹤诗伸手指向梅擎霜的方向,唯恐他跑了似的:“是他的两个侍卫喝醉了酒,无意间说出了梅擎霜的秘密,儿臣这才敢依照他的计划行事的!”

昭帝强忍怒意:“什么秘密?”

兰鹤诗忙道:“当日兰松野前往晟国为质借了五千援兵,然援兵并未抵达我军阵营就被北狄人歼灭,此事全都是梅擎霜联合北狄人做的!他通敌铲除己方将士,此事被儿臣知道了,儿臣便借此制衡他,断定他不敢玩什么阴谋诡计,所以才……才……”后面的事兰鹤诗实在没脸再重复一遍。

此事真是越说越复杂了,怎么又牵扯到晟国五千将士的事了?

众臣都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此话几分真几分假,正当所有人迷迷糊糊思绪混乱的时候,江吟时像是听不下去了一样,适时的开口:“太子殿下,您越说越离谱了,我朝派来贵国的五千将士,是废太子梅境和与北狄人联手杀害的,此案在当时闹得满城风雨,晟京百姓都知道,为此我们圣上还将梅境和斩首了,这事跟我们王爷有何干系啊?”

“什……什么?”兰鹤诗满眼震悚,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呆滞。

曲皓星也道:“是啊,那北狄皇子挛鞮贞元不是就在同文馆住着么,贵国若不信,大可将他带来一问。”

这话仿佛压垮兰鹤诗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他突然疯了似的扑向梅擎霜,伸手就要掐向他的脖子,目眦欲裂道:“你骗孤!你竟敢骗孤!”

旁边有官员怕出了乱子,急忙上前拦的拦,拽的拽,颜松落几人虽不便动手,但第一反应便是护在梅擎霜身前,唯恐兰鹤诗真的发疯伤人。

梅擎霜从头到尾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但他看兰鹤诗的目光多了一丝怜悯,若是外人看来,只会以为他这是对兰鹤诗自食其果的一种同情。

兰鹤诗被人控制住,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正在一旁恶狠狠的詈骂。

昭帝今日对兰鹤诗一再失望,此刻已经不愿再听他像个疯子似的语出咒怨,便抬了抬手,示意禁军上前,让他安静些,而后又冷冷的看向梅擎霜,语气里带着几分危险:“睿王,朕自己的皇子什么秉性,朕清楚的很,就算太子以上所言含了几分编造,却也不可能说的这般细致,这是在昭京,还容不得你一个外人兴风作浪,此案你到底参与了多少,朕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为好。”

梅擎霜才不会顺着别人的思路走,他不会自证,反而将对方指向自己的矛头巧妙的调转了方向:“陛下,本王虽然是晚辈,却也忍不住冒昧提醒一句,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吧。”

昭帝寒声道:“你什么意思。”

梅擎霜:“陛下说您对自己皇子的秉性清楚的很,可本王与大皇子入京的时候,太子派人前来刺杀一事,陛下可曾料到了?如果没料到,说明您并不完全了解自己这个皇子,若是料到了……”梅擎霜轻轻一笑,话里有话似的:“那本王是不是可以揣度,太子派人刺杀大皇子,是您默许的?”

百官听闻这话无不震愕,心里第一个反应是睿王说话也太不知收敛了,而昭帝更是一掌拍向御案,怒喝道:“放肆!你好大的胆子!”

梅擎霜并没有被震慑住,他仍旧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语气:“陛下不必动怒,您也说了,太子所言乃是编造,既然是编造,那本王解释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有没有自己的决断;同样的,本王也可以随口编造,当然了,若是本王的话无意间猜中了几分实情……”梅擎霜“呵”了一声,狡猾的说出剩下的半句话:“陛下又要如何向贵国百僚解释啊?”

“你!”昭帝被他堵的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是啊,都是编造之语,自己没必要对众朝臣解释,他又为何要去自证清白。

梅擎霜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绵里藏针,极为阴毒,他故意在昭国官员面前这样说,看似是引一些人去揣测、怀疑昭帝,实则是将昭帝提出来的质问又抛了回去。

梅擎霜的手段便是:你要我解释兰鹤诗的话?那你先解释我的话。这脏水要泼就一起泼,要么,就互不招惹,相安无事。

今天这朝会一再反转,局势进行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触昭帝的逆鳞。大殿上安静了半晌,良久后,才听得昭帝切齿道:“好个能言善辩的睿王。”

梅擎霜轻轻一笑:“不敢当,陛下谬赞了。”

两句话,此事就算是轻轻揭过了。

郭唯空对着那两张请柬端详了半晌,刘君清见他看的目不转睛,低声问道:“郭大人,您一直在盯着此物看,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郭唯空有一丝失神,刘君清见他没反应,又问了一句:“郭大人?”

“啊?”郭唯空回神,却没回应刘君清的话,而是对昭帝说道:“陛下,臣有要事要禀。”

又有要事?今天发生的所有事还不够石破天惊么?昭帝心里虽然躁怒,却也不能阻止他开口,便道:“又有何事?”

郭唯空:“方才之前,臣一直对密旨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可就在刚刚,臣突然明白了,余晨等人所持的密旨,并不是皇后娘娘伪造的,而是出自太子殿下或者婉妃之手!”

此言一出,又如同往油锅里泼进一瓢水似的,炸的满朝文武尽是震骇:“什么?”

有人小声说道:“也不稀奇吧,这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太子设计的,婉妃娘娘是太子母妃,若说她对此案一无所知,那才让人怀疑呢。”

昭帝的怒意今日一再被挑起,现下听到这句话,已经发不出什么火气了,只是阴沉的问道:“何以见得?”

郭唯空便将梅擎霜的那两张请柬捧在胸前:“陛下,这两张请帖上的墨迹,带有淡淡的香气,臣猜测,这是龙檀御墨。而当日刑部缉获的证物中,那份伪造的密旨,也带有同样的香气!”

百官闻言又是一阵惊讶之声,因为朝堂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龙檀御墨,是昭帝才能享用的贡墨,而如今太子给睿王的请柬上居然也使用了龙檀御墨,那此案之中到底是谁在矫诏,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兰鹤诗听到了这些话,便疯狂的在一旁挣扎摇头,他的嘴已经被禁军用布块堵上了,因此只能愤怒的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低吼。

密旨确实是叶晩蝉伪造的不假,可那请帖上的龙檀御墨,却不是兰鹤诗弄上去的。他虽然蠢,却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宫里,叶晩蝉能接触到龙檀御墨,南烟袅自然也可以,她在此案开始之前,便依照兰松野派人带来的话,偷偷弄了一小块墨,由宋尚宫带出宫给林怀故,最后又辗转交到了梅擎霜手上。

所以这请帖上的龙檀御墨,是梅擎霜覆盖了兰鹤诗原先的字迹,仔细描上去的。

如此一来,兰鹤诗和叶晩蝉的罪行,就板上钉钉了。

昭帝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的目光如同烙铁一样落在兰鹤诗的身上,半晌后,突然怒极反笑:“好啊,朕还是小瞧你们母子二人了。”

兰鹤诗疯狂的摇头,他绝望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仿佛在期盼昭帝能再给他一次开口解释的机会。

昭帝冷声道:“给他松口。”

禁军依言将兰鹤诗口中的布块拔出,兰鹤诗恢复了说话的自由,再开口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不是的……父皇,此事与母妃无关,儿臣也没用过什么龙檀御墨……”

仿佛走投无路似的,他开始胡乱扳咬:“一定是兰松野!一定是兰松野!对!是兰松野与梅擎霜联手陷害儿臣!”

众官员中,有人闻言叹了一口气。

谁都知道,兰松野自回京之后便被禁足在府,他如何能与梅擎霜一起联手谋害东宫?太子是不是觉得自己罪无可赦,所以能多拉一个人陪葬就多赚一个?

他莫不是真的疯了?

“父皇!”兰鹤诗情绪甚是癫狂,像是走投无路之下绝望的自救:“一定是他二人商议好了,要联手陷害儿臣!儿臣真的没用过什么龙檀御墨!这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阴谋,一个要置儿臣于死地的阴谋!”

兰鹤诗对着昭帝的方向噗通一声跪下,又向前膝行了两步,央浼道:“父皇,求您相信儿臣,兰松野与梅擎霜的关系绝对不简单,此人不远千里而来只为搅弄我昭国朝局,心思如此缜密,将来必成大患,宁枉勿纵啊父皇!”

梅擎霜听到这话后,像是带了点儿怒意似的皱了皱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毫不留情的回击道:“太子殿下口口声声说军饷案是本王一手谋划的,旨在铲除南重阙这个劲敌,可据我所知,南将军在京冠带闲住,本是一只猛虎,却偏要将其锁在樊笼中,贵国对朝中武将如此猜忌,恐怕杯酒释兵权是他最好的下场,你们自己尚且倾轧不断,又何需我身赴险境千方百计的谋算!”

“睿王!”昭帝岂会听不出来梅擎霜的暗讽之意,他虽然不能真的处死梅擎霜,却也容不得一个外人在此放肆,是以冷峻道:“此乃我昭国朝堂之事,其容你随意置喙!目中无人也要有个限度,你虽然是个王爷,可来我昭国也不过是个使臣而已,真以为朕忌惮晟国,不敢拿你怎么样么!”

梅擎霜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这是在昭国,他确实不能将所有朝臣都阴阳怪气的讥刺个遍,因此他负气似的冷哼了一声,虽面有怒容,却不再争口舌之快了。

昭帝又看向兰鹤诗,怫然道:“太子,朕今日给了你多次机会,你却始终不能自证,如今又攀扯上兰松野,他回朝不过十余日,一半时间在府中禁足,一半时间在刑部大牢,你一再诬赖他人,让朕如何信你!”

“父皇!”兰鹤诗“咚”的一声将头嗑在地上,起身后额间浮现出一个明显的红印,语气狠戾又不甘:“儿臣自知辜负父皇信任和教诲,从此再无颜着这身朱明衣,但父皇细想,若非兰松野与梅擎霜联手,为何偏偏在他二人进京后就发生了这桩大案!父皇,兰松野去晟京为质几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内发生了什么,在场所有人都不清楚,若是不将他二人细细审问一番,焉知兰松野有没有生出不臣之心啊父皇!父皇,儿臣所言句句肺腑,还请父皇不要轻易饶过梅擎霜和兰松野!”

这话落在百官的耳中,是挑拨离间,是恶意罗织。但落在昭帝耳朵里,就成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昭帝也是经历过皇权争夺的人,对于这件事,他比任何人都要敏感,也比任何人都要矜慎。

昭帝的目光阴沉不定,没有人能猜透他此刻的想法,是信了兰鹤诗的话,还是厌烦他这张反咬一口的嘴脸?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噤若寒蝉,仿若殿阙之上的空气不断被抽出,让百官有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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