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松野就带着他二人这么回去了。方才头脑一热就想进宫找昭帝算账,此刻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确实太冲动了,幸好有楼东月和燕识归这两个贴心的人拉着,不然今日还不一定要发生何事。
但走到一半儿,兰松野却忽然想起了一事,他面色一沉,立即对楼东月道:“你想办法联系上田塘,让他带几个人护好母后,我回京的事一定会被父皇知道,而星檐公公没有回去缴旨,父皇也一定能猜得事情败露了,按照他的性子,说不定会将母后囚禁起来威胁我,快去,让田塘多带几个人把母后和宋尚宫看好了,不许出半点差池!”
田塘乃兰松野的暗卫之一,是当日在军饷案中,那个负责押送二十万两军饷,结果却被余晨一伙人给偷换了的禁军头领田校尉,等案子查清之后,他虽也受到了处分,可仍留在宫中当禁军,不过是职位低了些而已。
经他这么一说,楼东月也登时觉得此事紧急,内心佩服兰松野想的周全之余,立马便返回去找田塘了。
而不出兰松野所料,他和南重阙回京的事不多时就传到了宫里,昭帝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可是星檐公公却没有回宫禀告,不禁让昭帝起了疑心,经问询过报信的宫人之后,他得知兰松野此次回京居然还带了一名囚犯,心下便确定,那囚犯一定是星檐公公,看来星檐公公不仅没有得手,而且还被他们抓住了,那自己要杀南重阙的事,兰松野多半也知道了。
而昭帝也不愧是能派人去杀瑚琏之器的君主,兰松野猜得一点儿也不错,紧接着,昭帝便问身边的总领太监:“皇后娘娘今日在干什么?”
这话问的有些突然,总领太监不知道,便约莫着应答:“皇后娘娘平日里都在自己宫里的佛堂礼佛或是抄经,今日陛下并未召见,想来皇后娘娘仍是如往常一样。”说罢见昭帝没反应,便斟酌着问了一句:“可要奴才派人去皇后娘娘宫里问话?”
昭帝没有立即开口。
天性使然,南烟袅自入宫以后,对他的态度就不冷不热的,不像别的妃嫔那样想尽法子争宠,受了冷落或者委屈也不见她为自己争辩,久而久之,昭帝都摸不准皇后到底是真的宽容有贤德,还是仗着南氏的军功,以为自己不敢轻易废后,这才有恃无恐。
可今日之事却不一样了,自己要杀南重阙,此事被兰松野知道了,纵使这孩子一向庸庸碌碌,但毕竟事关自己的亲舅舅,兰松野还会置身事外,南烟袅还会忍气吞声么?
南重阙……昭帝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只觉得此人如同鲠在自己喉间的一根刺,咽不下又取不出,可偏偏就在那里遏制着自己的喘息,使得自己每呼吸一下都有针扎般的痛意。若是不将此人解决掉,自己余生身为帝王的每一天,怕是都不得畅快。
见昭帝久久没有说话,昭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不敢揣测圣衷,便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陛下?”
“嗯?”昭帝这才回神,想起一旁的公公问自己什么:“噢,不必,多派些宫人过去,好好看着皇后,在朕未下旨之前,不许皇后踏出宫一步。”
身边的太监愣了一瞬,不明白昭帝为何突然有此旨意,但他也不敢置喙,便恭顺的应了。
皇后宫里。
宋尚宫刚从厨房炖了汤出来,这几日天气转凉,皇后有些咳嗽,宋尚宫便日日给她炖一盏润喉的梨汤,否则等大皇子从北狄回来了,见到皇后又清瘦几分,还不知要如何心疼。
正当她要进殿的时候,昭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却带着十几名宫人来了,宋尚宫见状脚步一顿,福了福身,问:“公公来此,可是陛下有旨意要宣?”
若有旨意倒好了,就是这么不明不白的让他带人将皇后监视起来,这才让总管太监觉得实在难以开口。
太监久在宫中,除了伺候好自己的主子以外,多少也有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本事。谁都不难看出,废太子已死,如今朝中适龄的皇子只剩兰松野一个,不久之后大皇子极有可能入主东宫,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会是昭国的君王,因此南烟袅身为兰松野之母,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得罪她。
总管太监也是在肚子里反复掂量了数遍,才将开口的话修饰的圆滑了一些:“哪有什么旨意啊,这都是陛下心疼娘娘宫里可使唤的人太少,因此特意让咱家又挑了些做事利索的来供娘娘驱使,大皇子和南将军为我朝远赴北狄,陛下感念他二人之功,因此特意奖赏娘娘的。”
说罢又对身后那些宫女太监道:“这位是宋尚宫,你们都见过的,她可是皇后娘娘身边可心的人儿,以后在这宫里,要帮宋尚宫多分担一些,知道了?”
那些宫女太监低垂着头,齐声道:“奴婢遵命。”
呵,奖赏?宋尚宫心里明白的很,这老黄门分明是在替陛下说好话,要么就是不想开罪了娘娘故意这么说。大皇子和南将军都离开昭京多少时日了,估计再过不了几日他们就要回来了!这奖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而且往常的奖赏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今日却遣了这么多仆人来!难不成这宫殿是打算拆了重建么!还是说娘娘有三头六臂,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
宋尚宫心里气不打一处来,面儿上倒没显现出半分不满:“好,多谢陛下圣恩,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宋尚宫客套了。”总管太监笑的一脸和气:“那人就给娘娘留下了,咱家这就回御书房跟陛下复旨了。”
还不待他走呢,宋尚宫就慢悠悠的将人给喊住了:“公公且慢。”
总管太监不明所以:“宋尚宫还有事?”
“噢,也没什么,不过是想跟公公确认一下,这些人,当真是来伺候娘娘的?像洒扫洗刷这些小事,都做得了吧?”
总管太监额上的青筋抽搐了一下,笑的比方才更深了几分:“这是自然,若他们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尚宫只管管教便是。”
宋尚宫笑了笑,慢条斯理的说:“好,有公公这句话,奴婢必在皇后娘娘面前替公公美言几句。”
“呦,”他行了个礼:“那就多谢尚宫了。”
“哪儿的话,”宋尚宫皮笑肉不笑的,也是个惯会演戏的人:“奴婢送公公出去。”
待送走了昭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之后,宋尚宫折返回宫内,看着院中站着的一干人,各个似是心存忌惮一般,既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
宋尚宫气的是这件事和下旨意的人,可他们不过是一群听从命令的宫人罢了,都是伺候贵人的奴才,宋尚宫还不至于难为他们。不过该立的规矩得立好了,否则今天塞进来两人,明天又塞进来两人,这其中难免有些恶仆刁奴,自以为有些小聪明能揣度圣心,便敢忘了自己的身份以下犯上了。
故而宋尚宫走到这些人的面前,虽并未疾言厉色,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违抗的气势:“你们先前,都是在哪个宫里做事的?”
这些宫人便一个个的应道:“奴婢春和,先前在延福宫做事。”
“奴婢景明,先前在景福殿做事。”
“奴婢锦霖,先前在内香药库做事。”
“奴婢……”
待十几人一一应答完毕之后,宋尚宫“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都是在宫里待了有一阵子的人了,这规矩呢,也不用我再教你们了,可今日既入了皇后娘娘的宫里,除了先前的规矩之外,还要再记清楚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你们是来伺候谁的!陛下与皇后娘娘鸿案相庄,你们若是对皇后娘娘不敬,便等于违逆陛下!该当何罪,想必无需我多说你们也清楚。”
宋尚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该严厉的时候绝不心软:“方才总管公公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是陛下念及大皇子和南将军为朝廷所建之功业,却碍于他二人远在北狄圣恩难以昭垂,这才派你们来伺候娘娘,因此你们可要仔细着些,切莫做什么辜负陛下和娘娘的事。况且大皇子和南将军早晚会回京,若他二人回京后,得知尔等在宫里尽心伺候娘娘,说不准也会大加赏赐,因此该怎么做,尔等应当明白。”
宋尚宫话中为皇后娘娘立威的意思都这般明显了,谁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因此这些宫人忙道:“明白。”“明白明白。”“奴才们明白。”
“嗯,”宋尚宫略显满意的点了点头:“明白就好,都去做事吧,往后的日子啊……”她的眼神扫过了众人,说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还长着呢。”
言外之意便是,那把龙椅,早晚会换人去坐的。
不过这些宫人到底能不能领会到这层意思,宋尚宫可就不管了,总归这话包含的意思太多了,就算传了出去,别人也指摘不了她。
在外头耽搁了这许久,宋尚宫怕她那盅梨汤放凉了,便赶紧趁着还热乎端进了殿内。
南烟袅的确在抄写佛经,宋尚宫也不吵她,轻轻把汤盏放在了一旁,便去做一些整理的杂事了。
南烟袅倒是先开了口:“怎么了?方才听你在外面教训宫人呢。”
宋尚宫停下手中的事,问道:“吵着娘娘了?”
南烟袅轻轻一笑:“没有。”
“奴婢不是训他们,是陛下刚让人送了些使唤的下人来,奴婢怕他们不懂事,便先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南烟袅一听这话就笑了:“有你这个宋尚宫在,谁敢造次。”
宋尚宫嗔道:“娘娘这是取笑奴婢呢。”
“没有,是夸你雷厉风行呢,要本宫说,怀故那孩子虽勇猛,可也就有七分像你。”
既夸了她,又夸了林怀故,这一句话便让宋尚宫转嗔为喜:“那等改日奴婢见着怀故了,可要跟他说娘娘亲口称赞他了,让他在南将军身边时再多尽心些,省的整日吊儿郎当,忘了自己的本分。”
“怀故吊儿郎当?”南烟袅打趣道:“那松野算什么,这孩子远没有怀故让人省心。”
南烟袅这话一半揶揄一半客套,兰松野是心有鸿鹄之志的人,宋尚宫可不敢真的说自己的儿子比皇帝的儿子强:“您这话可就折煞怀故了,话说起来……”宋尚宫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大皇子和南将军离京也有几个月了吧,应当耽搁不了多久就快回来了。”
南烟袅也一直盼着呢:“是啊,这次回来,应该就不会再离开了。”这一年多以来他们母子二人聚少离多,南烟袅每日抄写佛经,就是在为兰松野祈福,期盼他在外平安无虞。
宋尚宫知道她的心思,便宽慰道:“娘娘放心,大皇子瞧着玩世不恭,实际上心里是最知轻重的,他明白您的怜子之心,自然也不会整日的往外跑,先前去晟国为质,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南烟袅浅浅的一笑,兰松野如何,她这个当娘的自然是最清楚的,两人便不再为此多言了。
另外一边,兰松野憋着火气回了府中,让燕识归去四方馆告知梅擎霜,请他入夜后随自己一同去南将军府上,燕识归领了吩咐,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出门了。
于是等到亥时末,两人相约好,一起到了南重阙的府上。
兰松野今日欲闯皇宫却去而复返的消息南重阙已经知道了,因此等兰松野进屋的时候,南重阙气他莽撞,抬脚便要去踹,幸亏兰松野躲的及时,否则明日就要一瘸一拐的上朝了。
兰松野两眼一瞪:“舅舅!你踹我干嘛!”
“你还好意思问!”南重阙私下教训起兰松野来毫不留情:“我要是知道你回府后不管不顾的就往宫里跑,说什么我也得让人把你绑起来!”
“这不是没去成么,”兰松野知道自己有些冒失了,难得的认怂:“幸好楼东月和燕识归把我拦住了,我虽然一时糊涂,好在他二人脑子还是清醒的。”
南重阙“哼”了一声:“既然知道自己糊涂,又来找我做什么?”说罢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梅擎霜,心道你小子来就来,每次都叫上他做什么?你二人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么?有什么事是离了他商议不成的?
“父皇肯定知道您我二人已经回京了,星檐公公没有入宫复命,那他必然也就明白自己暗中派人杀您的事情业已败露了,这对我来说可是个大把柄,得找您参详参详如何利用才行。”
“你想怎么利用?”南重阙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想以此事威胁陛下册封你为太子,否则就将他派人杀我一事昭告朝臣?”
兰松野眨了眨眼,一派天真的问:“我何不直接逼他退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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