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胧溪不喜欢这样觥筹交错的场合,她见常安锦暂离,便对梅凌寒说方才皇后在席间饮了酒,怕她不胜酒力,故想要陪着皇后娘娘一同前去。
梅凌寒欣然应允。
月胧溪便追着常安锦离开了。
她原本想等见到常安锦的时候说明实情并赔罪,允她先行回宫,毕竟此次宴会她只是个陪衬而已,想必皇后娘娘不会怪罪自己。
只是月胧溪跟到近处的时候,见皇后身边的女使离开了,而皇后站在隐蔽处,像是要等人的样子,月胧溪便琢磨着,等皇后娘娘所等的人离去之后自己再现身更为妥当,以免引起对方猜忌。
可谁知等了没一会儿,却见那女使带着一个小孩子过来了。
月胧溪定睛一看,这不是挛鞮宗兴的孩子么。好奇使然之下,月胧溪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躲在一旁偷听,于是便听到了常安锦和那孩子的所有对话。
后宫里的女人都是玲珑心思,尽管就这么语焉不详的几句话,便足以让月胧溪推测出一个惊天的秘密,她当即吓得冷汗直流,随后忍着心中的惊慌,在那两人继续闲话的时候,悄悄转身离开了。
常安锦背对着月胧溪,是以没有发现她,可挛鞮贞元却瞧见了月胧溪的一抹衣角,指着她对常安锦道:“咦?那里有个人。”
“谁!”常安锦心中一沉,立即回身去看,月胧溪已经跑远,故而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分辨不出那是何人。
虽然方才她二人说话时言辞含糊,可绝对不能心存侥幸,一想到此事可能会被梅凌寒知道,常安锦顿觉后脊生凉。
她当机立断,先是嘱咐好挛鞮贞元不要提起今日之事,又让他在宫里装作不认识自己,随后便让女使将她送回宴席附近了。
常安锦返回之后,见所有人都在席间,瞧不出有何异常,她多疑之下略施小计,低声问梅凌寒,说是自己回来路上捡到一只钗环,问他方才有谁离席过。
梅凌寒笑了笑:“庄妃啊,她说怕你不胜酒力,要去陪你一同前去,怎么,你没遇见她?”
常安锦再去看月胧溪,果然发现她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感,便心下了然,对晟帝若无其事道:“是么,许是臣妾与庄妃刚好错开了吧。”
尽管在后来,常安锦明里暗里试探过月胧溪,都被她巧妙的糊弄过去,可常安锦怎会放心如此大的把柄握在别人手里。她临渊履薄多年,才挣得自己的皇后之位、梅境和的太子之位,因此她绝不能容忍有人拿一把利剑悬在自己的头上。
常安锦下定决心,要除掉月胧溪。
既然月胧溪不肯承认她所听到的一切,常安锦也懒得去深究了,只是吩咐下人对梅擎霜暗中下毒,让一个孩童遭了不小的罪。
那次梅擎霜上吐下泻,将月胧溪吓得不轻,她厉声质问宫女小皇子吃了什么,宫女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是今日几个皇子在一起玩的时候,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分给他们每人几块糕点,可是所有皇子都是吃了的,却不见别人有事。
月胧溪闻言,只觉的自己如坠冰窟。果然,皇后不会放过她。
等梅擎霜情况好转之后,月胧溪就亲自去请见常安锦,她脸色灰白,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常安锦见此,便满意的笑了。
那日之后,梅擎霜再也没受到过任何毒害,而月胧溪,却开始喝调养身体的药。
她用自己的性命和前程,为自己的儿子换来一条活路。
兰松野听的心有不忍,他目色戚戚的看着梅擎霜,将梅擎霜看的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表情。”
兰松野的脚还搭在他的腿上,闻言收起脚站起身,将梅擎霜拢入自己的胸前。
他这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梅擎霜都习惯了,顺势抱着他的腰玩笑道:“怎么,心疼我了?”
“嗯。”兰松野没反驳,闷闷的应了一声。
他承认的如此大方,倒让梅擎霜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他拍了拍兰松野的后腰,反过来安慰他道:“没事,都过去了。”
兰松野没穿鞋袜,赤足站在地上脚凉,这么一小会儿就忍不住了,他干脆面对面跨坐在梅擎霜腿上,两条长腿自然而然的缠到梅擎霜腰后,双手托起他的脸,十分认真的说道:“庄妃娘娘的仇要报,等这里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带你回昭国去见我母后,我母后善良又心软,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用如此暧昧的姿势说这么感天动地的话,弄得梅擎霜想心猿意马都没办法,他忍着笑:“好,南皇后知道我么?”
兰松野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对他道:“马上就知道了,过两日就是年节,我修书一封差人送到母后手上,到时候会在信中与她提起你。”
他说的这样自然又轻巧,竟是丝毫没有想要瞒着家中长辈的意思,梅擎霜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心中因亲情的缺失而空缺多年的窟窿,就这么被他填补好了。
梅擎霜笑了笑:“好。”
“但我舅舅还不能知道的太早,不然我怕他忍不住过来揍我。”许是他坐的有些靠近梅擎霜膝盖处,兰松野觉得硌得慌,便下意识的往前蹭了蹭,无所察觉道:“但你放心,我舅舅这人明理,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就将你排斥在外,他只会气我从今以后断子绝孙了。”
两人靠的太近了,梅擎霜眼下没有心思去想南重阙会不会揍兰松野的问题,他只是扶着怀中人的腰,哑声道:“嗯,别动了。”
兰松野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随口“噢”了一声,而后两只脚相互搓了搓脚心,喃喃道:“我的饭怎么还不来啊。”
他这点儿无意识的小动作,将梅擎霜的腰缠的更紧了,梅擎霜的呼吸低促了几分,暗示道:“要不,先做些别的事情等等?”
兰松野天真无邪道:“什么事?”
梅擎霜不解释,直接抱着他的两腿站起身,而后向床边走去。
结果他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外头“咚咚”两声敲门的动静:“殿下,给公子兰准备的饭菜好了。”
兰松野十分欢快的拍了拍梅擎霜的肩膀:“要吃饭了,快放我下来。”
梅擎霜:……
他到底是不是狐狸?怎会时而精明时而糊涂的?
梅擎霜也不知他是不是装傻,只好无奈的将人放回桌边,转身去开门。
这顿饭就当是晚饭了,兰松野胃口甚好,一连喝了两碗粥,将盘中的菜食吃的干干净净。
“质馆先不必回去了,我会派人盯紧那里,若有异动,江吟时和颜松落会立即来报。”
兰松野眨了眨眼睛:“那我要住到什么时候?”
梅擎霜调侃道:“你先养出二两肉再说吧,听说你平日里挥霍无度,也不知道都将银子花到哪去了。”
“那你可冤枉我了,”兰松野吃完饭又伸手去剥橘子:“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我去山横晚的时候,只让馆里的录事奏琴听曲,旁的再也没做过。”
梅擎霜意味深长道:“噢?为何不做别的?”
兰松野回答的理所当然:“费银子啊,不然那质馆能等它塌了我才让楼东月去找人修葺么。”
梅擎霜没料到他这么说,愣了须臾之后失笑道:“没事,以后不会再让你缺银钱用了。”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兰松野喂了他一瓣橘肉,笑吟吟道:“那赶明儿先给我一百两银子用用,我明日去一趟山横晚,将之前没做的事全都补回来。”
梅擎霜险些将嘴里的汁水喷出来,略施惩戒的在他腰间拧了一下:“银子随便你用,但是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想都别想。”
兰松野狡黠一笑:“你想什么呢,我有正事儿要做。”
梅擎霜知道他主意多,见他这幅神情,定然是有了什么计谋,便没再多问,放心的由他去了。
兰松野就这么在梅擎霜府上住下了,楼东月和燕识归每日都要回质馆一趟,他二人如平常一样,在外头买了饭食回到质馆,吃完了之后再去梅擎霜府上,如此大费周章,只为装作兰松野依然住在质馆的假象。
次日,兰松野还真就拿着银子去了趟山横晚。但他不是来寻乐子的,他确实有正事儿要办。
寒漪瑾一见着他就知道这人肯定与殿下走到一处去了,否则前几日来的时候还神憎鬼怨的,怎么今日就喜上眉梢,招摇的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
寒漪瑾吩咐小厮将糕点和时令水果准备好,四个人关起门来开始闲聊。
兰松野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春风得意的尽劲头,寒漪瑾看的浑身不自在,嫌鄙道:“公子兰,你收敛些吧,你这样看得我怪瘆得慌。”
兰松野想起她在外人眼里是梅擎霜的红颜知己,贱兮兮的笑道:“情难自抑,让你见笑了。”
寒漪瑾只觉得汗毛直立,她捋了捋胳膊问道:“今日来还听曲儿么?”
兰松野摇了摇头:“不听了,有正事要问你。”他正色起来:“你知道哪里可以盗铸么?”
楼东月正在门边注意着外头的动静,燕识归坐在一旁剥花生,两人闻言皆是一愣,就连寒漪瑾都不捋胳膊了,三人齐齐看向他,寒漪瑾迟疑道:“……你要私铸恶钱?”
尽管这屋里没有外人,但她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这可是违反律令的,若被查到了,是会被杀头的!”
兰松野没解释:“你只告诉我有没有便是。”
寒漪瑾反问道:“殿下知道你要干什么么?”
兰松野回答的毫不避讳:“昨晚想和他说来着,结果折腾到太晚了,累的睡过去了,今早我醒来的时候你们殿下已经上朝去了,故而没来得及告诉他。”
寒漪瑾一脸如遭雷殛的表情,嘴角抽搐道:“你下次再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起码提前知会一声,小燕才多大啊就要受你如此荼毒。”
兰松野莫名其妙:“你被我荼毒了么?”
燕识归摇摇头,乖巧的对寒漪瑾说道:“姐姐放心,我什么都不懂。”
楼东月一脸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又继续注意门外的动静了。
这主仆三人没一个正常的,寒漪瑾懒得再去匡正这些细枝末节,又问兰松野道:“那你得先告诉我,你想要盗铸恶钱是为了做什么?”
兰松野捏开一颗花生,发出“嗑”的一声轻响,花生壳的尘屑从中缓缓弥散出来,他将花生果仁抛入口中,不疾不徐的咽下去之后,才说道:“自然是为了对付梅枕霜和梅隐霜。”
寒漪瑾追问道:“你有详细计划了?”
“嗯,”兰松野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只需因时制宜、随机应变即可。”
寒漪瑾还是不放心:“你既有谋算了,我也不多问,但此事需得殿下吩咐了,我才能告诉你,你先回去同殿下商议好再说。”
“唔……那可能得等些时日了。”
寒漪瑾一拍桌子,觉得自己甚是英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敢同殿下说!怕他不同意你的计策对不对!好险我方才没有一时嘴快告诉你,不然你若出了什么岔子,殿下还不得活剐了我!”
“噢,这倒不是。”兰松野刚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见燕识归扔下手中的果子,然后抬手将耳朵捂住了。
还不等寒漪瑾纳闷儿他为何要捂住耳朵,就听得兰松野慢悠悠的开口道:“主要是我同你们殿下**,凑到一处的时候多半没有正经事,忙得很,要等这个新鲜劲儿过去了,还不知要多久呢。”
他话音刚落,燕识归就将手放下来了,时间准的分毫不差。
寒漪瑾目瞪口呆,她忍无可忍:“你!你们两个连商议正事的时间都空不出来么!”说罢又叉腰指向燕识归,教训道:“还有你!你明明听得见对不对!你什么都懂对不对!”
燕识归十分无辜的眨了眨眼:“姐姐你说什么呢。”
寒漪瑾被他们气的几欲吐血。心道这哪里是个质子啊,分明就是个妖孽!
她作为这里名义上的东主,气愤之下将桌上的吃食全部收走了,并一把夺过兰松野手上的橘子,嫌弃道:“吃吃吃!给银子了么就吃!你们一个两个的嘴里没点正事儿,整日就知道吃!我这山横晚早晚被你们败光!”她将剩下的东西都抱在臂弯里,一脸嫌弃的踹门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瞥了门边的楼东月一眼,恶狠狠道:“你也是!”
楼东月:……
他一脸冤枉的转身看向兰松野:“不是……我什么也没说啊!”
兰松野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怪我,现在你们两个在她眼里与我是一丘之貉,所以寒姑娘才迁怒于你的。”
说罢又看向燕识归:“吃饱了没有?”
燕识归舔了舔唇角,摇了摇头,一脸无辜模样。
“乖,”兰松野心情甚好:“一会儿咱们回家吃。”
这个“家”指的自然是五皇子府了,三人从山横晚离开后先回了趟质馆,而后又隐蔽的奔着心上人去了。
兰松野确实在质馆住够了,漏风渗雨不说,连墙壁都冷冰冰的,烧再多炭火也暖不起来,更何况还费银两。
可梅擎霜这儿就不一样了,屋里屋外俨然两个季节,兰松野特别喜欢蜷在小塌上,像只懒洋洋的狐狸,仿佛连身上的皮毛都变得松软了,就等着梅擎霜回来揉一揉。
兰松野随手拿了一本梅擎霜抄写的文章来看,胡乱看了几篇,觉得甚是无趣,刚想要扔到一边的时候,无意间就翻到其中一页,上头只写了一句诗:兰气熏山酌,松声韵野弦。
兰松野的名字就是化用自这句诗里,这诗又写在整个抄本靠后的位置,可见是不久前才写上去的。他抬手抚摸纸上的文字,只觉得心里浸了蜜一样,甜滋滋的,但是,这页角落的位置画了一只……这是什么?狗么?
不怪乎先前燕识归将梅擎霜画的鱼戏莲叶图唤作“胖头鱼”,兰松野主仆三人的书画造诣加起来,兴许都抵不上这府中的一片砖瓦来的有灵气。
明明是栩栩如生的一只狐狸,愣是被他认作一只狗,瞧着还是只有点儿精明的狗。
兰松野心想,画狗做什么?若要配这首诗,也得是兰花松树一类的雅物,画一只狗在这儿……他捉摸了片刻,还没等想明白呢,梅擎霜回来了。
他一推门就见到兰松野趴在小榻上,用手撑着下颌,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
梅擎霜觉得,如果他有尾巴,如果他看到兴起的时候,那尾巴大概会不由自主的在身后摇晃起来,在空中转个圈儿,然后再乖顺的落回去,既松软,又扫的人心里痒痒的。
梅擎霜忽然很想去揉一揉他。
“看什么呢?”他走过去问道。
兰松野转过身侧躺在榻上,见着他之后也没起身,就这么懒洋洋的向他张开双臂,像是一个求抱的动作。
梅擎霜如他所愿,先把兰松野抱在自己怀里,坐下后又让他趴在自己腿上,他轻轻摩挲着兰松野的后颈,低问道:“方才在看什么?”
“噢,”兰松野抽出被他压在身下的书,翻到适才那一页,指着那只“狗”说:“这个。”他仰起头,真诚道:“你喜欢狗啊?喜欢咱们可以养一条。”
梅擎霜怔了怔,他看看那只“狗”,又看了看兰松野,表情十分微妙:“你在昭国时,朝中太傅不教你学书画么?”
“教的。”兰松野相当诚恳:“但每位太傅太师在教我一段时间之后,都会同父皇上禀,说他们不胜其任,久而久之我也记不清自己换了多少师傅,但毕竟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有些事力所不及也正常,所以不怪他们。”
梅擎霜欲言又止,顿了半晌后才意味不明的开口:“嗯,确实不怪他们。”
兰松野没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还当他是附和自己呢,遂执着的追问道:“你还没同我说你画这狗做什么呢。”
梅擎霜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宠惯,干脆自暴自弃道:“这不是狗,是狼,山中……一般都会有狼。”
“狼?”兰松野将抄本凑近了仔细看,片刻后恍然大悟:“噢……怪不得瞧着有点机警呢,我就说么,狗哪有这样的。”
梅擎霜知道再继续与他讨论此事无异于对牛弹琴,于是话锋一转:“寒漪瑾传信来,说是你今日去找她,问哪里可以盗铸?”
对对,险些忘了正事,果然一见着他这张脸就色迷心窍了,兰松野从他腿上爬起来,盘着腿坐在他侧旁,两手撑在膝前,身子微微前倾:“是,我想到法子对付梅枕霜了。”
兰松野说完这句话没再继续,眼巴巴的瞧着他,似是等着他捧自己的场。
他这番模样更像是一只等待投喂的狐狸了,梅擎霜忍俊不禁:“乖,饿了没有?”
狐狸歪了歪脑袋:“有点儿。”
梅擎霜吩咐人上菜:“嗯,咱们边吃边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