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起了小雪,在漫天飞扬的白雪中,绿皮火车吱哟吱哟地载着满车旅人,驶离北京。
闻时雨趴在车窗上,车内充盈的暖气与寒冷的车外形成温差,在玻璃上形成一层薄雾,她用手指轻轻写了“北京”,叹了口气,又抬手擦去。
无论再来几遍,还是这样喜欢……这样喜欢北京……
原世界的遭遇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时将她积累的勇气和自信吞没。面对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她总是有着无限蹉跎。
统考的胜利只是第一步。
重来一回真得能弥补她的遗憾吗?残酷高考制度,还有不知会不会如原世一样黑暗的下学期,她仅凭这些回忆和这点天赋,真得可以挤过几十万人去心心念念的北京吗?
是她想念的**太强烈了。越临近高考越是焦虑,这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压得她喘不动气。
时雨倚在窗台,望了会儿窗外渐渐远离北京的风景,失了力般滑落,又缩回被子里。
闻时雨刚从北京回来没几天,王巧楚就在班群发通知,说要成立一个寒假作业互助的钉钉群。
每天布置相应作业,下午统计错题晚上由同学答疑。
这时白苒发来消息:冯茜找你了没?
闻时雨刷新了一下□□界面,回道:没呢,她找你了啊?
白苒:找我讲政治错题。我这水平还不如你都被找了,过会儿就该到你
白苒:冯茜给自己揽了个语文的活,咱班语文错题估计都是阅读,那答案多玄乎啊,讲了跟没讲似的,我都已经脑补出冯茜硬是照着答案讲题的口吻了。
白苒:她和班主任想一出是一出,苦的还是我们这群讲解数学和政史地的人!
白苒最烦麻烦事儿,偏偏冯茜是奉王巧楚的指令找上她,只得私下叫苦不迭。
果然,才跟白苒聊完,□□又弹出一条消息。
冯茜:在吗?你可以来给大家讲地理题吗?
闻时雨也不愿揽这活儿。不是怕麻烦,是让冯茜留下心理阴影了。
答疑一事,迄今为止与原世界发展轨迹相似。
当时王巧楚通知一发,冯茜就找上闻时雨,让她帮同学们进行地理的线上答疑。闻时雨为此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准备,在她全力以赴帮助下,开学后检查作业,王巧楚发现同学们的地理作业完成地特别好,思考过程批改标注样样不漏。
王巧楚开心极了,转头就在班会上狠狠表扬了——冯茜。
“多亏了班长的提议,在假期大家也能互助学习。看到你们的作业,相信你们在这个假期都有了不少收获,一定会在新学期取得更好的成绩!”
“让我们把掌声送给班长!”
偏心如王巧楚,将功劳全部给了提出线上答疑这个建议的冯茜。而冯茜坦然微笑着接受了表扬,丝毫没提过兢兢业业一个假期的闻时雨。
“可地理是闻时雨讲的呀关冯茜什么事?”冬冬在台下为时雨抱不平。
但少数的异样声音很快被周围掌声掩盖。
班主任的话一向被大多数学生奉为圭臬。她说“多亏班长”,那一定是班长贡献的更多。
很多人好像转头就把闻时雨忘记了。
这让闻时雨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把别人的辛劳踩在脚下,毫不心虚地去迎接你的赞赏。班长,你可真是大家的“好班长”。
那时冯茜小人得志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想到这儿,闻时雨感到一阵恶寒。
她点开冯茜的聊天框,冷漠地回复三个字:
不想讲。
闻时雨又不傻。即使冯茜拿根鸡毛当令箭又能怎样?
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吃过一次亏已经够受的了,她可不会再吃。拿出那些时间来专注提升自己不好吗?
那边冯茜还在循循善诱:
假期作业讲解得好,班主任开学肯定会表扬。你不来,那这份荣誉就给别人了。
闻时雨依旧惜字如金:不去。
冯茜估计一开始就是按捺住性子来拉拢闻时雨讲题的,见闻时雨一直态度冷硬,索性不装了:
你不讲还有的是人讲!
无所谓。
闻时雨耸耸肩,把手机放到一边,没有再回复。
桌上是一摞新买的《五年真题》,她仔细回想原世高考成绩,抽出来一本历史真题开始刷。
高考那年,历史出现新题型。
闻时雨见都没见过,根本不知道怎样作答,导致历史是所有科目中考得最低的一门。
“哎,要是我还记得一些□□就好了。”
真是一场毫无准备的穿越啊。
她扶额惋惜着,在选项上划去A、D,又陷入到B、C的纠结中。
……
刚热热闹闹过完春节,二十天的假期就转瞬即逝,高三牲在正月十六喜提开学。
答疑的钉钉群被王巧楚全都交给冯茜等一众班委负责,她自己对大家的讲解程度几乎是不清楚的。
于是她选择在开学检查地理作业,以了解作业完成情况。
“你们作业都全对?!基本上一点批改痕迹都没有!有几个改了错的就是照答案抄,思考痕迹呢?!”距离收作业才过去一节课,王巧楚就气势汹汹地来了。一拍讲桌,好不严厉。
“冯茜!你和讲解地理的那个同学给我出来!”
教室一片哗然。这还是王巧楚头一回当众对冯茜说重话。
再一扭头去看冯茜,发现她表情十分慌张,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你等着!”冯茜表现的快要哭,经过闻时雨时却不忘留下句威胁的话。
……敢情您还是装的呀。
等着就等着呗。闻时雨回她个微笑——她乐得看好戏。
冯茜几人在自习课还没下课就回来了,她挂上一副悠然自在的表情走到座位。
“冯茜没事了?她又使了什么手段摆脱王巧楚的问责?”
闻时雨顶着一脸疑惑打量着冯茜,试图从她那里得出答案。
她头顶的问号才刚冒出来,下一刻王巧楚就走进教室:
“具体情况我都问清楚了。班长这个答疑的出发点是好的,既然提供了这个条件你们怎么不认真执行呢?一个两个偷奸耍滑,我看看你们开学考能考几分!”
王巧楚这波操作大家属实没有想到。待她将狠话撂在教室,出门的一霎那同学们炸开了锅。
“不是,这怎么把错都怪到我们身上了?”
“假期作业大家都不是水着来嘛!怎么管那么严?”
“本来错题就不会,讲解作业的同学每天还布置那么多,又照着答案讲……”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嘛!”
呐呐,大班长长袖善舞,这下好戏看不成了。
闻时雨冷眼旁观着,就见冯茜美美在这场事件中隐身。
“我听我同桌说了。”冬冬的同桌正是讲解地理题的同学。
下课冬冬就凑过来,跟时雨和白苒分享最新消息:“班主任在办公室质问她俩这件事怎么搞的,话一出冯茜就哭,说她很信任我同桌,所以地理答疑全都是我同桌一人做的。后来发现效果不好还提了建议,但我同桌并没有采纳。”
“然后班主任就听信她一面之词,转头安慰她。”
“好家伙!”白苒惊叹,“她这是把错全推给你同桌了啊!”
冯茜此举倒还在闻时雨意料之中,时雨听后只是可惜道:“她本就是一个为了维护自己利益和形象不择手段的人。只是可怜你同桌,替她当了这个替罪羊。”
“而且咱班一些同学因为这事,还嫌我同桌讲得不好,对她很有意见。”
“她本就是去救场的啊……”闻时雨叹气。
“话说时雨,你怎么没讲啊?咱班属你地理最好,要是你讲效果肯定好。”冬冬问。
“我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上。要是我上了,结果可能比你同桌好不了多少。”
“总不会被大家嫌弃吧?”
“嫌弃倒不会……但你们知道的,冯茜会抢功。”
白苒听了却忧心忡忡:“我现在越来越认清冯茜这人了。感觉这件事她吃了亏,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来就来呗。”闻时雨丝毫不怕,不就是个小白莲?她拍了拍胸脯,“姐姐我无所畏惧!”
白苒的担心并无道理。闻时雨以为冯茜顶多是在她面前再阴阳怪气一番,没想到小白莲一个假期完成了进化——成了朵小黑莲。
几天后闻时雨渐渐发现不对劲。
原本自己在统考副科出人头地后,晚自习一下课周边便围满来问题的同学。
如今一连几天,只剩偶尔来聊天的冬冬和白苒。
明明才考完开学考,正是对答案和问题的时间啊?
她起身在教室中装作不经意的闲逛。发现大家也不是不问,只是跑去别的同学那里问题了。
“大家都怎么了?”闻时雨抬手拦下一个之前交情还不错的同学,“你就坐我后面,怎么不来找我问题呀?”
“你……”后桌吞吞吐吐,“你不是不喜欢给人讲题嘛。”
“我什么时候说的?”闻时雨纳闷了。
“哎。”后桌好像要讲什么机密一样,左右张望,确定安全后才趴到时雨耳旁,“我们听冯茜说的,你假期拒绝答疑的事。而且她还说,你地理这么好班主任跟你也熟不起来,就感觉你在学习这方面有点……”
她左思右想,终于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冷漠和自负。”
后桌一脸十分害怕又抱歉的模样:“所以我们就不敢来找你了。”
闻时雨无语至极,暗自送给冯茜一个白眼,咬牙为自己正名:“你别听她胡说!”
可恶的死白莲,你搁背后使阴招呢?要不是今天听后桌说,姐的名声就要让你败坏了!
第二天大课间跑完操,她也不管冯茜怎么挣扎,直接把人拉到无人的楼梯间对峙。
闻时雨捏紧拳头:“是我作为地理学霸不来参与讲题,让你很没面子吗?你东拼西凑拉人讲题,但效果并不好,还遭班主任批。所以现在就到处传我谣言给我抹黑?!”
“这都是大家心中认为的!你不来答疑惹得全班被批,同学们对你心存不满好不好?!怎么还赖我呢!”哟,小白莲还嘴硬。
“你还跟我装什么?你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吗?”
说不装她还真不装了,冯茜脸上面具换了一层:“哼,运动会、假期答疑你总是这幅样子,你神气些什么!不就是统考考得好了一回嘛!不就是跟盛川有点关系嘛!还有啊,别以为我不知道,盛川他可是跌落神坛啦!”
“你听谁说的?!”学生会?上一级?提及这事,闻时雨的目光一下子凶狠起来。
“你管我听谁说的!你屁颠屁颠跑去北京找他,是想拯救他吗?你觉得你很伟大吗?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可以救的了他?”
时雨感受到太阳穴在“突突”跳动,她极力冷静下来,字字珠玑反驳冯茜:“首先,盛川在我心中成为‘神’的前提是他是盛川。正因为他是盛川,所以他从不会在我心中‘跌落’。而你们口中的‘神’,是你们自己授予他的。你们口口相传,能成神,更能弑神!
“人生路上磨难千千万,盛川也在经历他的劫,这明明是人之常态。可你们这群落井下石的人却到处说他‘跌落神坛’!
我也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做到你说的那种‘救世主’的程度。我在低谷时期接受了太多他的光,现在他陷入低谷了,我就想可不可以也分给他一点光。
“不够多,但这是我这么多年心底的遗憾,也是唯一能够做出的报答。”
闻时雨这几句包含着原世强烈感情的话叫冯茜有些惊讶,令她差点哑口无言。
但她停顿片刻,还是梗着脖子,生硬地回怼:“你觉得你的爱很高贵吗?竟称之为光!”
“不算高贵,但,确确实实珍贵。我对盛川的全部感情正如我呼啸而过的中学时代。
“时间的参照物是不再重来的明亮青春。而与盛川相处的时光,就是我明亮青春中最为明亮的那部分。我守护他,正如同守护着我逝去的青春。
闻时雨眼中突然泛起泪光,但这绝不是因为冯茜。
“所以冯茜。”她缓了缓涌上来的情绪,用颤抖的声线一字一句坚定道,“我凭什么,不配,喜欢他?”
冯茜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这时班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快回座位,班主任来了!”
冯茜给时雨留下一个百感交集的眼神,跟着人群进了教室,继续当着王巧楚的“乖乖学生”。
闻时雨做了几下深呼吸,伸手随意抹去泪滴,也紧跟着回到教室。
“我们这节课讲一下开学检测卷。你们的错题我都看了,都选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答案?”
无人作答。因为大家都忙着埋头装鸵鸟。
开学考是长溁一中的老传统了,不知道哪个领导想的,偏要给学生们一个下马威,做难题考低分,让大家的心往回收。
“……来看一下第六题。这道题跟我们之前做过的那道‘绿化带的树’是不是同一种类型的?来冯茜,你说说为什么选错了。”
“题目问‘山上同一海拔同为阳坡的植被不同’,我也想到了绿化带这道题,所以就选了D。”她还调皮地跟王巧楚吐着舌头。
“你山上哪来的行政规划?”王巧楚哭笑不得。
“可能这边的地被这个领导看中了,那边被那个领导看中了。”冯茜想强行解释一番,话一出口王巧楚被她逗乐了。
“你这想法还真有些奇思妙想呐!”
“哈哈哈哈哈……”憋了半天的同学们适时给出笑声。
一片其乐融融中,只有闻时雨格格不入。
她面无表情愣愣地盯着二人——似曾相识的场景,截然不同的态度。
答案是植物景观规划不同。
耳边仿佛响起王巧楚略带刺耳的声音,远远地从记忆深处涌来。
“你能不能说一些有根据的话?!让你们做地理题发散思维,你发散到外太空了啊?!”
来自原世界的恶意,顷刻间将她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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