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过往事

原世最明亮的一段记忆莫过于高二的夏天。那时候班里总是趁着下午吃饭、白旭不在办公室的时间,用教室电脑公然放小曲儿。

“给我来一首王妃!”她是中二期很长的少女,用这样一种中二的方式表达了因遇见盛川不加掩饰的欢喜。

“我的王妃我要霸占你!的!美!”她跟随萧敬腾唱着,脚踩上凳子,一副嚣张跋扈的鲜活模样。

后来漫长的中二期在高三戛然而止。

省统考的最后一门在12月21号中午结束,正是盛川生日当天。

那段时间闻时雨忙于在复习苦海中挣扎,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遇到大事小事都能叫她慌神。

时雨虽然一直惦记着盛川曾给自己送上的零点生祝,可因为在备考期间,自己坚决不能触碰手机,只好放弃零点送去祝福。

“呜呜呜文途,我没法给盛川发零点生祝了。除了零点,还有哪个时间比较有意义呢?”

她在考场外遇到大救星梁文途,愁眉苦脸地抓着他不放。

梁文途凭借绝佳好脾气和细腻的心思,成功赢得两个政史地班女生的信任,大势所趋当起了情感咨询“专家”。

他也不愧“妇女之友”一称的众望,叉手倚在墙边,思考片刻就给出让时雨非常满意的回答:“他12月21号过生日,那你12:21发祝福不就好了。”

“多有意义啊!”这小子还给了时雨一个“看好你”的眼神。

“哦哦哦对啊!还得是你!”闻时雨醍醐灌顶。祝福不可不送,要送便挑一个好时机。如今终于有了解决方案,她攥着文途衣袖,激动地都要流泪。

内心已经开始打算要不要再送给梁文途一个称号——譬如“狗头军师”。

她计算了下,中午十二点考完试回家后,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去准备。

不就是一句“生日快乐”再加点其他祝福语嘛,提前五分钟编辑好等到时间一发就完事!闻时雨想到这儿,彻底放下心来,考完试回家就美滋滋瘫在沙发上逛了会儿淘宝。

“怎么样?我的想法好吧?是不是已经跟你学长聊起来了?”结果梁文途的消息比闻时雨的记性率先提醒了她。

糟糕!忘订闹钟!

闻时雨终于反应过来,一看时间——12:22!!

就差一分钟!!!

“轰”地一下,闻时雨觉得窗外湛蓝的天在急速转阴。

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啊!“文途我可怎么办啊……”她眼泪汪汪,这比杀了闻时雨还让她难受。

“别慌啊。”文途听后还在有条不紊地帮忙想办法,“那你19:00再发不就好了?十九岁所以十九点发。”

于是她依照梁文途的意见给盛川发去祝福,可事后回想起还是充满了可惜与遗憾。

要是别贪玩那片刻就好了……

后来闻时雨遇到无数次“12:21”,每每看到“12:21”,她总会想起那个就差一分钟的时候。

错过祝福是发生在二零二零年的十二月底的事情,慌乱中弥漫着一丝不详气息。用在阅读理解中,好像就是为接下来的一年铺垫灰暗色彩。

盛川曾说过,“高考加油,考到北京”。闻时雨以此勉励自己,在未来二百多天的备考时间内,她会坚定朝着这个目标不断努力。

高三上学期成绩也在波动提升着,前方的道路仿佛已在脚下铺好。她面对未来满怀希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然而并不是这样。她的青春岁月好像一首跌宕起伏的交响乐,奏至**又急转而下。

年级主任称赞他们的新班主任王巧楚,说她是个有冲劲的人。年轻、单身,有着大把精力和非常主观的的想法来对付学生。

闻时雨一向惧怕此类老师,除了刚开学被王巧楚误认为上课说话,揪出去批评一次后,就在班上老老实实当着王巧楚眼中的小透明。

直到全省统考。原世界的成绩远没有平行世界中发挥得好,但地理还是冒出了头,全省前五十,在长溁一中也是年级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政史地本就是闻时雨不需要付出太多时间就能考好的学科。

当时闻时雨傻傻的还在想,地理考得这样好,王巧楚可以正眼瞧她了吧?

可她万万没想到,王巧楚关注她的方式会发展成那般。

王巧楚在高三刚接手十六班,发现班里的地理正处于一个整体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状态。

比如上课需要师生互动时,台下只会响起零星几声回答。

执教生涯只有三年的王巧楚面对几乎鸦雀无声的课堂大为震惊,特地在班会时强调了“积极发言”一事。

还单独拿出体委举正面例子:“你们全都不说话,上了几节课我就只听到体委一人的声音。怎么,我是给体委上了一对一吗?”

闻时雨听了这话,快要委屈死了。

她这人虽是话唠,但声细,平时正常说话的样子在不熟悉她的人看来,就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女孩。

体委正巧还坐她前面。每次地理课上互动,雄浑的男高音一响,她的声音直接就被淹没。

王巧楚没听到就算了,竟然还强调只有体委一人在跟她互动。

不过闻时雨认为,她学习地理又不是为王巧楚而学,管她听没听见,之后的课堂依旧坚持开口互动。

在统考一鸣惊人后,王巧楚终于注意到了那个在地理课上分外积极互动的闻时雨。

“这道题我们要结合经纬线来定位呀。”又是一节试题讲评课,王巧楚手捧做满了笔记的试卷,徐步路经时雨。

“东经80度,北纬10度,我们是不是能定位到印度洋?所以这是——”她刻意停顿下来,等待同学们互动。

“斯里兰卡。”大概此时教室格外安静,连大嗓门体委体委都陷入沉思。闻时雨的声音从王巧楚身后悠悠传来,十分清晰。

这还是王巧楚第一次在课堂上听见来自闻时雨的互动。

“对!闻时雨说得没错,斯里兰卡。”她回过身笑得一脸欣慰,“这就是地理95的实力。你们都跟闻时雨学着点儿,学地理的不会定位那怎么做题?”

闻时雨面对王巧楚的当众表扬,内心倒波澜不惊。她从小就喜欢研究各种地图,世界上大洲大洋包括一些岛屿的形状早就铭记在心。

王巧楚对她态度再次转变是从何时开始的呢?闻时雨其实也不清楚。

高三越往后越难熬,身边的好多细节闻时雨都没心思留意过。

直到有一回和冬冬在洗手间外排队闲聊,冬冬一句话点醒闻时雨:“你没感觉班主任有些针对你吗?我作为局外人都觉察到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是针对。

原来王巧楚上课讲到马达加斯加形成草原气候的原因,自己用平常的音量接话说“焚风效应”被嫌声小,甩下一句“要么大点声,要么闭上嘴”是针对。

原来王巧楚讲到各类土壤时,自己突然想起一个知识点在下面补充说“还有白色土壤”,反迎来王巧楚一连串质疑——“你确定吗”、“你又在哪里听说的”,导致自己只能不肯定地小声说着“中山公园有五色土”、“可能是新疆那里的”,这也是针对。

王巧楚的随口几句话藏在各种细节中,她被胡冬冬点醒,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对地理的自信心好像被王巧楚戳了千疮百孔。

王巧楚不是不会关爱学生,她本就有自己的偏爱。与面对闻时雨一连串质疑相比,当冯茜回答问题时,不论答案多么离谱,她总是笑着鼓励着她。

“我就喜欢冯茜笑,她一笑起来,感觉自己瞬间就被治愈了。”

她还把冯茜喜爱挂在脸上、用来讨好老师装乖的笑容,视为珍宝。

可即使闻时雨不如冯茜会讨好老师,那也罪不至此,被王巧楚一点点浇灭作为一个学生最重要的学习热情。

为什么要针对她呢?闻时雨曾百思不得其解,倒是因此在地理课上减少了发言次数。

闻时雨没能先追赶上盛川的脚步,反而和盛川一齐倒霉。

盛川出期末成绩那天,她也因为天气原因听力高考发挥失常。

考砸就算了,高三下学期一开学,王巧楚就拿着一张统计表,要班里传着把听力成绩记录在表上。

闻时雨的座位正好在中间那排,属于前面有一堆好成绩做对照,后面有一堆人能看到她成绩。

能不能不填?当王巧楚拿着表格来到闻时雨旁边,她还在心中挣扎。

“你填你的,别看别人成绩。”王巧楚居高临下,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拍在闻时雨脸上。

“我……我没有乱看别人成绩,我只是忘记自己具体考几分了而已。”她脸瞬间红透,即使自己真得没看别人成绩,但王巧楚这句话吸引了好多同学的注意,还是叫她羞愧难当。

“得了吧,还嘴硬。我也是从你们这时候过来的,还能不知道你怎么想?”

我……我真得没有。闻时雨知道王巧楚最近总是不爱听她解释的,只能把脸深深埋到臂弯中为自己诉冤。

“你太异类了。”王巧楚这样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后面才这样对我这样打压我的锋芒么?她一向在王巧楚面前都很坚强,却因这句话颤抖了身体。

她费了好多年的气力,从一个胆小懦弱不敢轻易表达自己的人成长为现在这幅勇敢的样子,在身为班主任的王巧楚看来,只是个不好管教的“异类”。

身体状况恶化好像从那时起就已见端倪。

高三压力大,体质变得脆软不堪。最先倒下的是肠胃——因为食堂错峰吃饭,每次中午轮到高三,只剩下冷硬的米饭。闻时雨吃了一学期的冷米饭,在下学期开学时患上严重的肠胃炎。

经常在饭后肚子疼想跑厕所,根本没法在自习课上待住。

开春又因为感冒,引发了哮喘。每次咳起来,还像要把肺里所有的气都咳出一般,如同溺水,胸口闷得痛苦。

迫不得已,闻时雨从二月底开学一直到四月底都在请假。

她以为理由正当,王巧楚不会说些什么。直到有一回自习课,她拿着地理题目去找王巧楚问题——

“你最近请假也太频繁了,上课还总是心不在焉啊。”

“我……最近总是生病,所以不得已需要请假。”闻时雨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扣着书本边角了,她像是下定很大决心一般,对着王巧楚坦白道,“我感觉,自己现在这个成绩,数学一直提不上来,可能就去不了北京了。”

因为副科好,她这段时间没有再在副科上花心思,把更多时间用到数学上,压力越大却越难以提高成绩,还害得副科成绩也下滑。

“你觉得能学好吗?还天天在那里学?!”

闻时雨没想到王巧楚竟还是一脸刻薄地说出这样的话,她晃了晃脑袋,用着最后一丝理智为自己找坚持下去的理由:“白旭老师说,我有那份潜力能把数学学好的。”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啊?”她皱着眉,亲手把闻时雨坚持的理由摔碎在地。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王巧楚竟特地为此开了一场简短班会:“有些人啊,整天在想着能不能考上A大又有什么用呢?人家A大是你想想就能去的啊?”

她的警示效果达到了,大家显然听进去,下一秒哄堂大笑。

在一个班级中,班主任的态度往往就是同学们的导向标。

因为她这一句指示性极其明显的话,许多知情同学一边笑一边回头看闻时雨。

盛川一事王巧楚早已通过冯茜知晓。

王巧楚明明知道的……盛川在A大。她从来没有不切实际地想上A大,她只是想考去北京,她很早很早就想考去北京,很早之前的梦想甚至无关盛川。

仅此而已。

即使身体大病小病不断,她都还在坚持来学校上课。可此时,班上同学的哄笑声成了压垮她心里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患上考前焦虑。一进教室就哮喘加重,平时上课恨不得拱到桌洞里。焦虑得整夜整夜失眠的时候,闻妈妈终于给她请到了长假。

高三下学期,闻时雨自顾不暇。早就准备好的一份礼物还是托了教盛川语文的崔老师转交,自此高中跟盛川没有了任何联系。

这期间有关盛川所有的消息,都是她在假期或者日常偶尔的闲聊中得知的。

比如盛川中考摔伤腿。闻爸爸在饭桌上提起这事,闻时雨还要装作一副不熟的模样竖着耳朵倾听。

“听说A大那孩子一开始也不爱学习,成绩一般还特别皮。后来体育中考前打篮球摔断了腿,在家里的三个月突然开窍了,学习成绩突飞猛进。”

听到这儿,时雨夹着菜的手停在半空中。她这一刻大概明白了盛川面对期末成绩如此痛苦的原因,盛川的压力自中考那时起便存在了。

最关键的中考前离校三个月,失去了玩伴和课堂,面对中考的压力和父母期许只能埋头苦学。一回校虽跃居年级第一,那份压力也留在心底。

造成多年后不堪重负。

闻时雨听苏梦说,连盛川高中最亲近的朋友王奇,都特别不能理解盛川因为一次期末崩溃的情况。

俩人闹得不欢而散。

一开始闻时雨并没把他的心态太放在心上。盛川一向表现得所向披靡,不过是遇到些突如其来的困难,自己想开了便能过去。

可后来她才意识到,那将是很长一段时间无解的自我死循环。

她的梦想,跟与盛川的未来早就交织在一起。

在她毫不犹豫爱着盛川的时候,恐惧也同样无边无际。

她在焦虑他的状态,她在焦虑她的未来,她在焦虑糟糕的同学关系,她在焦虑为什么班主任总会时不时给予她打击,她在焦虑自己怎么也提升不了反而还倒退的成绩。

在最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在本该冲刺不懈怠的时间里,她放下书本,离开学校,在冥想,在逛公园。虽说不看不念为净,但也造成闻时雨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悔恨和遗憾。

没有那么多奇迹发生。高考不出意外,以闻时雨这个状态还是考砸了。

出分那天,长溁下起大暴雨。看到分数的那一刻,闻时雨的心彻底死去。她冒雨跑回学校,摸着校门口光荣榜上的盛川放声大哭。

最后颤抖着眼泪颤抖着双手删去了盛川。

毕业后一次聊天,梁文途告诉时雨,王巧楚跟他道歉了。

“有一次小休,我跟王巧楚因为作业的事吵起来了。高考前她竟然还找到我,说不要因为我和她的事情影响了高考。”

“本就不算什么大事,所以现在我原谅她了。”梁文途一脸坦然,倒趁着闻时雨面色更加低沉。

那她呢,老师?无视她的感受,硬生生将她飞去未来的翅膀折断。真得没有一丁点对她感到抱歉吗?

闻时雨明媚的青春,满怀期待的未来,腐朽在长溁市潮湿仲夏的雨季。

她没有因高考真正患上焦虑症,可是高考后遗症影响了她好久好久。

后来她好不容易想从浑浑噩噩中挣扎出来,鼓起勇气在网上跟吴霖搭话,决定大二那年去北京。当闻时雨迈向盛川的那一刻,再而衰三而竭,已经用光所有的勇气。

普通至极的大学,资质平庸的学生,云泥之别的差距。她怎敢,怎敢再去联络盛川。

她再也没有送上12:21生祝的机会了。

没想到上榜,准备的太仓促,这章应该沉下心好好写的。宝子们如果看到这里请多多担待TT…最近比较忙,大概六月份再来好好修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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