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长溁一中的惯例，已经毕业的校友回学校拜访老师时，一律都要在西门门卫室登记后才能进校。他们特地挑了一个上课任务并不紧张的周末，三五成群聚在西门门口。
“还不如分开进呢，约在老师办公室集合明明更加方便！”天冷，胡冬冬被冻得直缩脖子，因为不爱戴手套只能把手紧紧地藏进羽绒服口袋。
“倒有些像高中起早在门口等大爷开门的时候了。”闻时雨和冬冬恰好相反，棉帽围巾手套一应俱全，还非常贴心地将围巾的另一端绕在冬冬的脖子上。
可即使这样她也觉得很冷。冬冬的想法闻时雨也深表赞同——要是能立刻进学校，就能在办公室享受温暖的空调了。
也不至于一行人在外干等，冷得直跳脚。
“这次回校，班里总共有多少人报名啊？”闻时雨稍稍数了下和她们一样，站在门口的一群人。
二十一个人。
“我没注意那条群接龙，全班五十人，大概有一多半吧。”胡冬冬懒得再去确认，她现在根本不愿意将手从兜里拿出来去碰冰冷金属边缘的手机。
此时一群人乌泱泱地站在校门口，像在搞什么活动。
“你们还不进啊？”连门卫大爷都看不下去，拉开门卫室的门探出半个身子，一张口一股白气钻出来，“过来登记一下进学校里面等吧，这么多人站在校门口不好看！”
“哎大爷麻烦了，我这就来登记！”一位男生立马颠颠地跑过去，小心给大爷陪着笑，弯腰在门卫室的小桌子上登记进校缘由。
尊重门卫大爷也没错，可刘班长怎么表现成这样？活像个狗腿子……
“大名鼎鼎保研去A大的刘班长，怎么几年过去变得这么狗腿了？”冬冬也同样疑惑。
“保研去A大？！咱班还出了这样一号人物？”闻时雨头一回听到这个爆炸新闻，瞪大双眼着实有些震惊。
“你当初考研还真是两闻不关窗外事……说起来，他这个班长的名头还得多亏你！你忘了？”胡冬冬一见闻时雨这幅疑惑表情，就猜她早已忘干净，“我也记不清因为啥事，让冯茜诋毁了你。你跟冯茜吵完又跟王巧楚吵，吵不过竟然直接搬来年级主任。”
冬冬一拍手又摊开，“最后王巧楚被批，冯茜降职。这小子就成班长了！”
“我去找的年级主任？”闻时雨指向自己。她仔细想了想，不应该啊……明明是白苒找来的……
“听说，刘班长本科时候为了争保研名额，前前后后找了不少老师打通关系。我猜就这样一来二去，人的性格就变成这幅德行了吧！”旁边一个女生闻言靠过来，跟她俩讲起这个八卦。
“啧啧，还怪可怜的，好好一个名校学子怎么这样了！”冬冬摇摇头，用胳膊肘戳戳闻时雨，“你不会又在想，同是A大，跟你盛学长差远了吧！”
“喂胡冬冬，你不说我都没联想过去好不好！”闻时雨气得伸手将胡冬冬高领下的脖子扒拉出来，要用毛茸茸手套去掐她脖子。
哟哟，好闺蜜的盛川脑怎么突然药到病除了？
“得了，我们快进去等着吧！组织活动的主人公——冯副班长还没来，哪轮到我们喧宾夺主的时候！”另一个女生忿忿道。
闻时雨和冬冬就被这二人，一左一右给拉了进去。
两个女生拉着时雨冬冬，嘴里还在讲着八卦：“你们听说了没，王巧楚这一年都在被催着相亲，也不知道是她妈来闹得还是怎么回事，学校里一些老师特积极地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前几天那相亲的人脉网已经撒到我表哥身上了！”
“她今年也得三十多了吧？遵从家里意思，求安稳当了老师，那确实在婚姻一事上，她家里也要求个安稳。在村里老一辈心中，三十多不结婚那不得是超级大龄剩女了！”
“哎，说到这个王巧楚也是有些可怜。好不容易从村里考出来了，这种事还要被家里跟着催促。”
闻时雨提起王巧楚也满是感慨：“从思想落后的小镇靠自己努力走出来，王巧楚明明应该是最懂我们女孩儿心思的人。可我后来发现，她只是懂跟她一样小镇出身、渴望得到关注尤其是男生的关注的冯茜！”
“我觉得王巧楚还好啦！冯茜最会讨老师欢心，哪个老师会不喜欢她呢？”后面来的一个女生道。
“哎，对我可不是这样。”这话大概只能跟冬冬小声叨叨了，“倒不如说王巧楚是屠龙者终成恶龙。她从小镇走出来了，我却因为她差点被困在长溁。”
“还好你想开，去辞职了……”胡冬冬满是怜惜，她拍拍好友的肩以示安慰，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前面突然一阵骚动，人未见声先闻——
“大家！不好意思啊，今天有走亲访友的，路上堵车太严重了！”
是冯茜姗姗来迟。
“冯茜高中毕业后就又搬回老家了，年后车多她路又远，迟到倒也算正常。”女生接着说，“她跟学生会副部上大学前在一起，没想到大学才开学几个月就又分手了。”
她以为这只是稀松平常的小八卦，一转头却看到闻时雨和胡冬冬复杂的眼神：“不是，这刚高考完的事。看样子你俩错过很多啊！”
“我们这次回校，说不定还能遇上白旭呢！”
“他不是被调去分校了吗？”闻时雨还记得在上一个世界，自己清晰地听见白苒亲口说起这事。
“这不学校好老师紧缺，又把他调回来了嘛！”这个女同学明显是个百事通，高中的大小事没有她不知道的。
既然都聊到白旭了，那不如顺便把白苒也问一下。
闻时雨这样想着，便开了口：“那你们知道白旭的女儿吗？她今天怎么没来？”
“你是说白苒？！”除时雨外，其他三人皆是震惊，“她为什么要来？”
“我们看我们的老师，跟白苒又什么关系？”
“没、没关系吗？”闻时雨被她们的反应吓了一跳。
“人家可是楼下物政地班的人，来我们纯文班凑什么热闹？”冬冬终于舍得从衣袖中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好闺蜜，“怎么感觉你今天不在状态啊？”
“是啊，我大概是起早了，没睡醒吧。”闻时雨只好顺着胡冬冬的话，木木地点了头。
闻时雨这才后知后觉。
怪不得她无论在□□还是微信的好友列表里反复翻找都没瞧见过白苒的名字。
原本以为这个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二人断联，她担心事情提起来引人尴尬，便一直没向冬冬询问。
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这个世界她和白苒压根不认识，只是陌生人。
她们毫不相干。曾经打打闹闹也曾互相帮助，年少气盛时的那些记忆，如今只存在她一人的脑海里。
闻时雨的心像是瞬间被雨水打湿，酸涩沉闷的情感笼罩住她，**的重量直抻着她向下坠。
“你们在聊些什么呀？我们要准备去王老师的办公室了，叫了你们好几遍都不应。”
四人围成的小圈子中突然又冒出一个人，众人目光移过去，发现是冯茜。
“只是在聊今天去看望的老师……”百事通还想再细说她们聊天的内容，却被闻时雨一把拉过去——
“快走吧！中午耽误了好一会儿，下午的时间不多了！”
一行人跟在同学的后面向教学楼走去，冯茜顺势也加入四人的聊天队列。
她应该在那一堆人里被众星捧月般吹捧了一番，骄傲的尾巴都要翘上了天。现在又带着满面春光，特地来到这个没有寒暄过的小集体中炫耀自己的经历。
“我呢，现在在某985大学读研！高考没上成的985，现在体验过感觉就是好！”冯茜扬着头，得意的模样快要跟天上白晃晃的太阳比肩。
“哇！不愧是我们冯——副班长！你可是我们班里最牛的研究生之一啊！”
百事通无论对什么事都很捧场，她先前可以跟时雨冬冬讲着冯茜的八卦，现在又能毫不脸红地大声夸赞着冯茜。
“闻时雨呢？高考完后听说你没考好，现在也考上研了吧？”
冯茜哪壶不开提哪壶。闻时雨不信她这几年，没听说自己想要冲北京985大学的汉语言专业却遭两连涮的事。
那是她穿越前的事情了。高考没考到北京，考研就铁了心想要去。即使北京地区公共课控分，即使汉语言专业课要卷上天际，她那时就是不撞南墙不死心……
“多谢冯同学关心了。我在毕业后选择直接就业，攒了些小钱，最近辞职准备去寻找一个新的人生方向。”
“现在找工作多不容易啊，你又是本科毕业，不像我们还有研究生这个学历的提升。这次任性辞职后，还能去干什么呢？”
“不劳副班长关心。”闻时雨冲她无所谓地笑笑，“我有梦想有时间也有能力，辞职后的生活一定不会像你所说那么糟糕。”
百事通是捧场怪，来者不拒又来夸赞闻时雨：“你好酷啊！现在还能有这么大的勇气说走就走！”
她一说完，被走在前面的几个同学听见了，纷纷回过身附和道：“对啊对啊，真羡慕你闻时雨，成功摆脱996、摆脱了一身班味，岂不美滋滋？”
看到同学们竟没有一人嘲讽闻时雨混成这样还敢裸辞，冯茜有些挂不住脸，只能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是担心你以后。既然你对未来这么确定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说罢，冯茜踩着小皮鞋，“噔噔噔”地快步走到队伍前列。
恰巧的时机。他们刚好走到教学楼门口，一楼进去右转就是地理组办公室。
冯茜此时冲到前面营造一种她在带队的假象，正方便了她在王巧楚面前露脸。
“老师！我们来看您了！”办公室的门被冯茜敲过两下后便打开。
冯茜刚才还阴暗的脸庞在开门的一瞬间鲜亮起来。
“哎呦，是冯茜啊！你带着同学们来看老师了？”王巧楚从教案中抬起头来，跟冯茜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闻时雨站在人群后面打量着王巧楚。许久未见，王巧楚的音容好像被高中校园冻住一般，竟丝毫未变。
又或许，是自己在上个世界高中毕业才一年，看多了王巧楚的脸，自然觉得丝毫没变。
他们高一年后才分过科，一股脑儿地去报物理化学，显得文科老师很是清闲。这不，偌大一个地理组只有四张桌子，其余三位老师还全都有事出去，只有王巧楚在。
大家也不用担心打扰到别的老师备课，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你们上过大学后老师就再没见过你们！”王巧楚笑着揽过冯茜，“冯茜这孩子我清楚，毕业后一直有跟我联系。你们现在好不容易回学校了，快跟老师说说毕业后都在干些什么？”
“老师，我现在保研去了A大当研究生！”刘班长大声道。
“这么厉害啊！真是给老师长脸！”
这时有一同学大声打趣——
“王老师您就是谦虚！我前不久可是听说了，您已经升任地理组副组长了！而且还被评为优秀青年教师！”
在场同学听了也开始叫嚷起来——
“哟哟哟，王老师你深藏不露啊！”
“王老师，哦不，王副组长！我们晚上不得一起去聚个餐？”
一片充满欢笑声的人群中，只有低垂着头的闻时雨显得格格不入。
身边同学们的那些话，像一把把小刀扎到闻时雨心口……
她的手卧成拳，指尖紧紧抠住手心。
她该不该恨命运不公、造化弄人？将她未来毁成这般的人，为何却能平步青云？
只因王巧楚抱紧了年级主任的大腿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