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巧楚自研究生毕业进入一中任教以来，便一直在现任年级主任负责的级段教学。即使闻时雨曾在高三将王巧楚过分偏心一事状告给年级主任，就目前来看，当年一事依旧没有影响主任对王巧楚的重视程度。
大概也有年级主任的妻子是地理组组长的缘故。
Girls help girls.
所以组长会重视地理组除她以外唯一一名女教师，将副组长的晋升机会给了王巧楚。
王巧楚享受着身为女性的红利，却逃不开少时的媚男思想。
反正闻时雨高三时是这样，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思想有没有进步一点。
“好好好，我们晚上好好聚聚！”王巧楚一脸纵容地看着由一个体育特长生带头、包括冯茜百事通在内的几个起哄的同学。
她伸出食指放在唇前，作出“嘘”的手势：“隔壁还有班级在上课，小声一些。”
毕业多年，无论现在混成什么样，班主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王巧楚话一出，起哄的几人就陆续闭上嘴，狭小的空间显得安静无比。
王巧楚制止了办公室内小小的骚乱，格外满意。她将百事通从人群之中叫了出去：“快来面前让我好好看看。你不是最爱凑热闹吗，怎么跑到后面去了？我一开始都没看到你！”
闻时雨想起来了，王巧楚高中时也是挺喜欢百事通的。她不明白，百事通爱说话的小毛病比起自己是有过之无不及，为何王巧楚在看到自己讲话时就是严厉批评和后续态度刻薄，而对待更爱讲话的百事通却分外宽容。
“百事通高三还做过班狗。”冬冬在一旁小声耳语，这让闻时雨挑起一边眉毛惊讶坏了：“什么年头了还会有同学做班狗？！”
她俩仗着躲在人群后面为所欲为地小声聊天——
闻时雨：“我以为王巧楚喜欢她是因为百事通某方面入了她法眼了，没想到竟然是……”
班狗。那这就解释得通了。
高二白旭被调走，事出突然，年级只得匆匆安排一名得力班主任接手高三毕业班。正巧年级主任变动，秃头老师调来高三，将王巧楚也一并带来。
王巧楚刚带的一届偏理班高考成绩突出，刚好接受这个重任。
虽说听上一届学长学姐说，那个班考得好主要是因为本身学霸就多，但王巧楚还是因此受到重视。
初来乍到的年轻班主任，管理毕业班没太多经验，又必须快速上手了解班里情况怎么办？
除了多找几个同学交流沟通，更有效的方法就是安排班狗深入到班集体中了解情报。
这个班狗，王巧楚找上了学习一般道德感也一般，但因为爱凑热闹所以对班里事无不知晓的百事通。
“我说嘛！王巧楚怎么会那么了解班上一些事！我还以为是冯茜告的密！”闻时雨忿忿然，“不过肯定也有冯茜的份！她平时就两面三刀的，很难让我信任她！”
“确实，我也这么觉得，班狗肯定不止百事通一人。而且你知道吗……”冬冬拉过闻时雨袖子，示意她弯腰将两人的头凑到一起，接着愈加小声地说：“我以前还见到百事通的妈妈提着一个礼盒去了王巧楚办公室！”
“送礼？一中不是明面上非常禁止这种事吗？！”闻时雨也捂紧了嘴巴。
应该是全国都不许。
闻时雨的老爸，在两个世界里都是当初中物理老师的，至少在她印象里，老爸从没有在下班后带回家一些看似别人送的礼品。
“其实几十块钱的小礼——比如吃的喝的，就权当逢年过节家中多余拿来孝敬一下老师，这也就算了……我高中不识货，最近才发现，百事通的妈妈提的哪是食品盒子！是某奢侈品在当年的一款限定礼盒！花里胡哨的，难为她还记得要赶在晚自习时间特地溜进来送！”
“你呀，就是贪玩！多花些心思在工作上啊，你妈妈可对你操太多心了。”王巧楚这边跟百事通也聊得差不多，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点了百事通的额头。
“我记得百事通家也不是那种眨眨眼就能买下奢侈品包包的人啊？”闻时雨还记得曾与百事通妈妈远远见过一面，飞扬在空中的几缕白发、略显疲惫的脸庞、并不挺拔的身躯，构成了那个靠在古早上海大众车前等待宝贝女儿放学的中年女人。
“不一定是包，女老师还是化妆品比较实用。”冬冬给出自己的猜测。
闻时雨想了想，化妆品的话倒还真有可能。
门外走廊的喇叭突然响起铃声，时雨冬冬的注意力被吸引，对话中断。闻时雨下意识看了一眼办公室悬挂的钟表——
哦，是下课了呀。
“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了！我还没来得及关心一下你们每一个人的情况……这样吧，老师先去上课，你们去看望一下现在在校的其他老师，咱们晚上聚餐时再聊好不好！”
王巧楚起身，收拾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教案，就要拿起课本去上课了。
众人纷纷表示老师你尽管上课，不用管他们。
人群从中间向两边分裂，为王巧楚让了路。王巧楚来到办公室门口，才刚刚瞧见闻时雨。
她抬眸深深看了闻时雨一眼，脸上淡然又阴森笑着，瘆得闻时雨是一头雾水。
“她笑的我后背发毛。”看见王巧楚彻底出了门，办公室恢复喧闹。闻时雨双手交叉抱紧自己，用胳膊肘捅捅胡冬冬。
“她又对你犯病了？”胡冬冬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们是统一去各个年级组找老师，还是大家选择自行组队前去？”刘班长拍拍手，见大家安静下来便出声询问。
“自己去呗！一些老师可能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呢，我还去干什么！”那个体育特长生嚷嚷道。
“对啊，自行去吧！”其他人也在附和。
“那行！我和冯茜汇总一下，把已知的老师所在年级组发到群里。”
“哎冬冬，快留意一下！”
胡冬冬感觉好闺蜜听到这事瞬间恢复了劲头：“怎么这会儿又来劲了？说吧，想去看谁？”
“白旭！”
“噗！你还没叫他骂够啊？黑色幽默也是种嘲讽！”冬冬瘪着嘴，一脸不情愿。
……
去高二数学组的路上，有好几人与她们一路同行。只有白旭一人在高二教学，明显大家的目的地都是白旭办公室。
“咚咚咚——老师我们找白……”同行一路的同学才探进去头，就失望地缩回来，“白旭不在。”
“哎，走吧走吧，还赶场呢！”几人挥挥手，直接就地解散。
闻时雨却没和他们一样离开高二楼。
她凭借当了两世白旭的学生而积累的经验，拉着冬冬疾步向高二楼的开水房走去——
“哎哎时雨，你拉我来开水房干什么？”
“白旭不是最好喝他那杯小茶叶嘛！桌子角通常都会摆上一个装满热水的保温壶方便随时添水。我们刚刚进去白旭不在，但是老位置上保温壶也不在。所以——”
闻时雨扶了扶根本不存在的眼镜，伸出食指向前一指：“所以真相只有一个——白旭来开水房接热水了！”
“哟哟哟，一口一个白旭，我教了你们一年，背后就这样叫我的？！”闻时雨话音才落下，黑面阎王从转角处闪现，将胡冬冬吓得蹦了一跳。
铁青的脸跟煞白的墙面形成鲜明对比：“胡冬冬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小学老师了！你们班小孩也天天在背后叫你‘胡冬冬’？”
“他们还小呢不是……”胡冬冬左看右看就是不与白旭对视。
“还有你闻时雨，好久不见，现在真么厉害了？还能通过我爱喝茶推出我拿着壶来接水！”
“嘿嘿，老师我可不敢当。只不过观察细微罢了……”闻时雨也有些不敢直视白旭了。
之前有过两世接触是事实，可白旭这人这脸这语气着实很吓人。
他就是当班主任的一把好手。闻时雨觉得白旭若是称一中最具有威慑力的老师第二，那没有老师敢去称第一。
“来，拖个塑料板凳坐下吧。你们班回校看望老师了？哼哼，难为你们还记得我！”
他们回了数学组办公室，白旭往椅子上一瘫、小茶杯一端好不舒服。
“说说吧，胡冬冬公费师范生的事学校有记录，作为好闺蜜的你这么多年悄无声息的，混的情况如何呀？”
这话明显是对着闻时雨问的。
原本因为略微的尴尬和严肃气氛，和冬冬一起放空看脚尖的闻时雨，这才抬起头来。
“我大学学了汉语言，毕业后进了市里一家上市公司做会计，不过前不久辞了……”
“辞了？！你想好下一步干嘛了就辞职？”白旭的音量陡然增大，将两人吓得快要变成鹌鹑。
“老师其实我还没想好……只是那份工作实在令我厌恶，我就在想，自己有时间有精力，还没有资金焦虑，为什么不去寻找新的方向呢？”
“啪！啪！”白旭竟鼓起了掌：“你这性子，倒真得不适合当会计，辞了也算干脆。”
他顿了顿，斟酌着开口：“高考是不是没考好啊，你这小孩要是考好了，我们学校的野猫都能知道！你爸也不主动跟我说！我又不好意思拉下老脸去问别人的女儿考了多少！”
“我爸？”闻时雨捕捉到关键词，“老师，您不会和我爸是老同学吧？”
“可不是嘛！多少年没联系了，结果你们高二开学前我拿到班上同学的家庭信息表一看——嚯！这不是老闻的女儿嘛！没想到老闻的女儿数学却不好，我是真痛心啊……”
“哈哈……”闻时雨干巴巴笑着，阻止白旭继续往下吐槽，“往事暗淡不可追嘛！”
“你大学专业汉语言，怎么不继续向上读？”白旭吐槽完了，又回过头问起这个。
“额……我……”她与冬冬相视，从冬冬眼中读出来对自己的同情。闻时雨只好认命般闭上眼决然道，“考了两年没上岸，就去找了那份工作想调整一下自己！”
“哦，这个原因啊……我说你怎么想不开，你家也不至于没法再养你几年，将你逼出家门当会计。”白旭若有所思，张口却让胡冬冬差点笑喷，“你这真成了会计，都不需要学着做假账了，随时随地生产假账单！”
闻时雨汗颜……时隔多年，白旭的黑色幽默再一次重出江湖了……
她在心中默默吐槽：就她这种实习生，这种公司核心的复杂账单根本不会到她手里好不好？
白旭吐槽归吐槽，这会儿又转变回正经语气：“闻时雨，你啊，不跟胡冬冬一样。她公费师范生包分配，后面的生活虽然一成不变，但也不再有太多不确定性。”
“你爸妈总不能养着你一辈子。再说，你一辈子蹲在家里，一定也不情愿。再去试一试吧，考研或者学习别的。就跟老师在你高二时候相信你数学可以考好一样，这次老师也信你。所以你多给自己加把劲儿，这次冲一冲，行吗？”
闻时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鼓鼓涩涩的，像是又要向外滴水。
她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感谢这个一直信任自己的老师。信任对她而言可太重要了。
她连连点头，应下老师的话。
“老师！我们来问题了！”快到下课的点，办公室里涌入几个学妹，七嘴八舌围着白旭要问题。
“老师，那我们就先走了，有空会再来看您的！”闻时雨和冬冬有眼力见的要走。
“别有空来看了！回去忙你的，最好别有空！”白旭头也没抬冲她俩挥手。
“白旭说得很有道理，阎王虽阎王，但他比王巧楚良心多了！就是突然煽起情来怪瘆人的……”
她俩慢悠悠穿梭在下课从走廊这头疯跑到那头的一群孩子中间。
看着这群青春洋溢的人儿，闻时雨张了张口，嘴里满是酸楚：“我的一次人生，已经在王巧楚的作用下毁掉了。这次为我自己的梦想决定重启人生，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刚刚和白旭聊了一会儿，你有确定的方向了吗？”
“我想，跨专业考研！”她的眼底闪亮，“王巧楚这样的人，都能成为一名老师教书育人。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我要和她一样成为一名地理老师，但我又不会和她一样，将偏见与傲慢带给我的学生。我的学生一定会继承我的知识，用我教给他们的做人道理在社会上生存。这样，我才不愧为师！”
“我曾在大学时期，在好多与长溁一中相关的评论区里留下‘这届老师班底没变，普通班选地理的要小心’、‘别怪高考成绩不行，这届师资就有问题’等等一系列发言。不惜抹黑一中的一部分，也想让一些人知晓一中有这样一位老师。
”我曾那么喜爱一中，可那时却那样抹黑它。巴不得能有人与我一样，说出‘王巧楚不配为师’这种话。“
“但我也不算是坏透了的吧？”她自嘲般笑笑。
“一中珍惜青年教师，不代表我就要变成作为教师的她成长进步的垫脚石。
”她对我就是不公，我就是明确感受到了。
“后来甚至对这个班集体没什么归属感，他们看起来才像一个班的人。连人人号称散装的大学班级，我都感觉比高中更有归属感。
“我觉得最大的过错不在我。可王巧楚搞了那么多次缓解大家压力的活动，深得同学的心和拥护。这让我觉得错又好像在我。”
“所以，我该试着放下了。不能让受害者有罪的想法一直伴随着我，而加害者事不关己，不痛不痒。”
闻时雨捏紧了拳。
在高考命运相同的前提下，她想再搏一次。这一次，希望能与自己的过去和解。
她还要像王巧楚证明，她若成为老师，一定能比王巧楚做得更好。即使王巧楚教出的成绩再好，她的毛病一日不改，依然是一个失败的老师。
她俩说话间，刚踏出高二楼。
“哎，有情况！”冬冬拿着手机惊呼。
“怎么了？”
冬冬给她展示□□群的聊天界面——
刘班长：你们谁去见白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