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隐隐望向一人,那人走出来道,“是我。”
只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着淡黄色的裙衫,容貌十分楚楚动人。
赵老板失声道,“呀,就是你,你怎么换衣服了?”
闻言秋霜微微一顿,“因方才不小心弄脏了,就回去换了一件。”
她神色镇定,倒比阿福显得大方得体不少。
但这换衣服的时机太过巧合,令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陆今安有些踌躇,正想开口,青棠却忽然道,“秋霜姑娘的花篮去哪了?”
秋霜微微一颤,“方才换衣服之时,听到楼下一片混乱,着急出来查看,就落在房中了。”
青棠继续缓缓道,“不知秋霜姑娘可否方便带我去你房间将它取来?”
众人闻言又一脸茫然,明明在查案,为何忽然就聊到了花上了,还要特地去取来,若是想买花,也不该在这时候罢?
青霜却莫名有些脸色发白,“姑娘若是喜欢,我去取来送给姑娘便是,不劳姑娘相陪。”
青棠却自顾挽住秋霜,“还是一起去更好一些。未免秋霜姑娘不记得自己的房间,还请舫主也派人带带路。”
苏辞身旁一空,垂着的手微微蜷起,抬腿跟在青棠三步之内。
陆今安此时心中亦有了猜想,望向青棠的眼里带了几分欣赏,举步跟上。
胡老板见陆今安也跟上了,只好亲自带着仆从在前面带路。
几人到了三楼,仆从停在一处房门前。
秋霜微咬着下唇,“我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位姑娘跟我进去可以,但其他人不能进。”
苏辞立刻拉住青棠,“娘子……”
青棠冲他安抚一笑,“无妨。”
毕竟青棠大病初愈,苏辞不知她如今武功恢复了几分,心下隐隐不安,但见青棠坚持,又只好收回手。
二人推门进了房间,又关上了房门。
陆今安见苏辞紧紧盯着房门,仿似要盯出一个洞,心下有些纳罕,忍不住调侃了一句,“沈兄与嫂嫂伉俪情深,不过分开这片刻功夫就如此焦急。”
苏辞此时注意力都在房中,没有接话。
只听房中忽然传来“喀拉”一声低响,接着似有重物坠地之声。
苏辞猛然踹开房门,却见窗户大开,青棠正将秋霜摁在窗旁地上。
这分明是江湖惯用的擒拿手法。一个普通大夫的侄女,竟还会武功?陆今安按下心中疑惑,打量了下四周。
只见她们身旁还摔落了一篮菊花,那菊花仅余三支,却都有些枯萎,花瓣边缘卷曲泛黑。
苏辞伸手攥住青棠衣袖,脸色有些苍白,捂着唇闷声咳嗽了几声。
青棠放开秋霜,站起来替他拍了拍背,扫了一眼四分五裂的门,有些无奈,“黄大夫都说我大好了,你身体可比我还差几分,到底应该谁担心谁?”
“娘子若是担心我,就不该以身涉险。”
“我不至于连个小姑娘都制服不了。”青棠指了指秋霜,“方才她想跳窗潜逃。”
陆今安上前探头望向窗外,却见底下湖面上漂了一朵菊花,周围还有几条翻着白肚的死鱼。
一切已然水落石出了。
青棠虽然放开了秋霜,秋霜却仍坐在地上,神色有些呆滞。
在场众人,只有胡老板还一脸迷茫,想上去扶秋霜又不敢。
陆今安看向秋霜,“你为何要毒害刘老板?”
秋霜忽地一笑,这笑里有几分苦涩,又有几分解脱释然,“我家中虽贫,却父母健在,其乐融融,分甘共苦。我父亲本妙华阁的工匠,替妙华阁做些荆钗首饰,这门手艺需要精雕细琢,十分耗费心神。三年前,城里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要出嫁,重金在妙华阁定了一套金凤冠,因为要的急,刘老板就令我父亲日夜赶工,花了半个月才做好,没想到凤冠上珠翠兴许有一处疏忽没扣紧,竟忽然迸散了。在喜事上发生这样的意外,本就是大忌,那户人家觉得晦气,闹到妙华阁,刘老板就将责任全部推到我父亲身上,让我父亲赔偿损失,还要将他赶出了妙华阁。”
秋霜冷笑着,“那凤冠工艺何其复杂,半个月赶制出来本就强人所难,那姓刘的只顾撇清责任,我父亲被逼当众撞死在妙华阁门外,我母亲受不了打击,也跟着自缢了,而我只能流落到画舫上,边学些技艺边做些杂事,每次见他来画舫饮酒作乐,这些年不仅生意如初,还愈发风生水起,就觉得心中不甘。”
她猛然看向众人,目光里的恨意迸发,“这单生意他本可以不接,或可以交给其他人来做,为什么是我父亲?为什么他不用负任何责任?为什么最终家破人亡的是我们?我心中好恨,却又什么都做不了,被仇恨折磨的日夜辗转反侧,最终才想到这杀人的计谋。”
说到这里,她又凄冷的笑起来,“我将鸩毒涂在菊花的花枝上,趁他们争执的时候假意摔倒,借着衣袖掩盖,将花枝在他酒杯里沾了一下,就收回花篮里。当时明明谁都没有看到!若是……若是没有你们,我就有时间将所有证据销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心思再缜密,奈何总有疏漏,插回花篮里的花枝沾了酒,又沾上其他菊花,鸩毒何其剧烈,那些花沾上了自然也跟着枯萎。
秋霜望向青棠,目中带了几分恨意,“你怎会猜到花有问题。”
青棠目光带了几分怜悯,“不过隐约的猜测罢了。那赵老板若真没有投毒,为何衣襟会沾上毒酒,而据他们所说,当时只有你与他有过身体接触。”
秋霜咬牙,“你以为他当真是一时好心?不过是趁机揩油罢了。”
所以那一点痕迹,是她混乱中无意碰到?还是故意点在他胸口嫁祸?
无论是何种原因,若是方才画舫靠了岸,再将人送到官府,等官府问话,只怕秋霜早将所有证据销毁,而身上沾了鸩毒赵老板辩无可辩,最后下场定然不会太好。
陆今安没料到青棠竟如此心思缜密,若说平生所见,也只有苏辞有这般细致入微的洞察力,难怪她能得到苏辞的另眼相待。
只听楼下甲板隐隐有人喊道,“官府的人来了。”
众人闻声望向窗外,一艘大船挂了官旗,正朝他们靠过来。
胡老板松了一口气,令仆从押了秋霜一起下楼。
只见官兵搭了艞板,分立两旁,当中一人却是新上任不到一个月的知府。
那知府不过三十余岁,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佩剑的陆今安和江风身上。
“小姓高,字学礼,敢问二位少侠师从何派?”
陆今安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苏辞,才走上前,亮了侠义盟的令牌,“在下陆今安,是侠义盟执事,方才正在游湖,听到画舫出了命案,一时情急,越俎代庖,询问了一下,既然大人来了,正好带回去详查处置。”
高学礼态度更谦和了几分,“多闻侠义盟执事堂处事公正,洞察秋毫,有陆执事代为问话,想来定有所获。”
陆今安将方才所查一一告知,高学礼连连点头,言辞间佩服之意更甚,“若不是阁下断案如神,只怕就让此女逍遥法外了。”
陆今安倒不敢居功,指向青棠,“说来惭愧,方才我差点犯下大错,多亏青棠姑娘心思缜密,发现端倪。”
高学礼这才注意到青棠,目光微顿,抱拳道,“姑娘心细如发,居功甚伟。”
青棠面色如常,“过誉了。”
江风方才怕几个嫌疑人跑了,没跟上楼,没想到他们离开这片刻功夫就将案子破了,又见陆今安对青棠十分赞誉,心下震惊难言。
待众人婉拒了高知府的邀请,坐上了小舟,江风就迫不及待追问过程。
苏辞方才情急动了真气,此时脸色仍有些苍白,青棠担忧苏辞,无心接话,最后陆今安只好又解释了一遍。
江风拍着桌子赞道,“青棠姑娘真厉害,再给我几个脑子我都想不出来。”
青棠失笑,“不过一时运气好罢了。”
待众人回到客栈,见苏辞与青棠回了房,陆今安才拉着江风进了他房中。
江风一脸莫名。
陆今安踌躇着道,“你觉得……寻常姑娘家,怎可能会擒拿术,还有如此见识?”
江风随口接道,“兴许是沈兄教她防身的呢?”
“但更有可能,她亦是江湖中人。”
江风道,“如此倒与沈兄更为般配。”
陆今安有些无奈,继续道,“你觉不觉得黄大夫看着有些眼熟?并且……江湖上姓黄,医术还高明的医者,似乎并不太多。”
江风也习惯了江风多疑多思,接口道,“你又想起了谁?”
陆今安不答,拿起桌上纸笔,不多时竟各画了一幅黄大夫和青棠的小像,他画工不错,颇有几分栩栩如生之感,待笔墨干了,又仔细收好,“找人送出去。”
江风一怔,“她毕竟是沈兄的娘子,我们背着他查,总归不太好。”
陆今安摇头道,“此事事关重大,莫要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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