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回到家中,江荻便觉愁闷,虽和父母几个月未见,但彼此间依然无话可说。
自父亲为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妹耗尽所有的积蓄后,江荻一家便被贫穷这座大山压的喘不过气来。
父亲供叔叔上完小学,几年后叔叔应征入伍。入伍前叔叔和婶婶订了婚,叔叔退役前,父亲拿出自己的积蓄为叔叔盖了个三间瓦房,置办齐所有的家具,叔叔退伍后和婶婶完了婚。而叔叔自己在部队时的津贴和复员后的退役费却没拿出一分,紧紧捂在自己口袋里,后来都用在建设自己的小家上。继爷爷也乐得什么都不管不问,反正有你这个要把自己当作长兄为父的兄长操心。当几年后叔叔一家过上小康生活后,江荻一家还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到姐姐结婚时,父亲已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陪嫁了,而现在江荻的学费又令这个囊中如洗的家雪上加霜,如果不是姐姐和姐夫还能帮衬点,江荻这书肯定读不下去了。
因为没有寒假作业,且农村的冬天除了日常家务也没什么事做,江荻每天都在煎熬,想找本书看,但家中除了自己的课本,没有一本课外书。好不容易熬到除夕,也就这一天比较忙碌,就是帮母亲准备年夜饭。
以前过年不像现在这么冷清,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家家户户从腊八以后就开始进入过年模式,热火朝天地准备着过年时需要的各种食品,熬麦芽糖做米糖便是其中一个传统的习俗。
江荻最喜欢熬糖了,当母亲将先用麦子和大米发酵好的糖水倒入满满一大锅后,从晚饭后到深夜再到第二天凌晨,用小火熬制麦芽糖的活就由江荻来完成。
江荻觉得将满满一大锅糖水熬成糖块的过程很神奇,且江荻既细心又耐心,不会为了急于求成而用大火熬制,而是遵循母亲的话用小火慢熬,所以母亲很放心把这项工作交给她。
熬糖的过程不能离开,因为要实时添减柴火,还要搅动糖稀,以免焦锅。父母姐妹都睡觉后,只有江荻一人守着糖锅。江荻因为爱吃糖,所以很乐意做这件事,当糖稀熬得越来越浓时,就可以用勺子从锅中弄出一勺,放进盛有冷水的碗里快速冷却和凝固,然后便可以吃到自制的香甜可口的麦芽糖了。江荻后来总回味这麦芽糖的味道,如果人生永远像小时候的麦芽糖那么甜该多好!
江荻很喜欢这样寂静的时刻,看跳动的火苗舔着锅底,听锅洞里柴火发出的噼啪声,闻着香香的麦芽糖,享受着这静谧而美好的时光。
凌晨差不多熬好时,父母便起来把糖块扒出锅,父亲开始拉糖。拉糖是个体力活,没手劲可拉不好。拉好后就可以做各种米糖了,有花生糖、芝麻糖、冻米糖等各种米糖,这不仅是正月里用来招待客人的茶点,也是农村娃小时候的零食。
江荻小时候的零食除了家里的米糖和锅巴外,还有一种不需要花钱就能兑换到的零食。这个福利其他小伙伴们基本享受不到,因为他们都不像江荻那样时时精心地收集各种可以兑换那零食的废品。
每隔一段时间,当村中响起那悠扬的笛声时,江荻便知道兑换小饼的爷爷来了。于是飞快地从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角落里抱出早已收集好的旧布鞋、牙膏管、鸡肫皮、薄膜纸之类的可以用来兑换小饼的废品,满心欢喜地跑到兑小饼的爷爷面前,兑小饼的爷爷会根据废品的价值兑换给江荻相应价值的小饼。每次兑到小饼后,江荻都会赏赐点给流着哈喇子的小伙伴们,然后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慢慢品尝。这小饼真香真脆,江荻若干年后依然回味这小饼的味道,可惜后来再也没有吃到过。
每次坐在门槛上吃小饼的时候,江荻总在想:怎样才能吃到外面的好吃的东西呢?要是有人把它们送到家门口来就好了!
姐姐出嫁后基本正月初二都会回娘家,这是风俗。只有姐姐在家时,江荻才觉得这个家有了点家的味道,但自姐姐出嫁且自己上高中大学后,两人便聚少离多了。
每年正月父母就奔波在走亲戚的路上,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江荻不知道父亲这些年来买正月拜年的礼品,以及那些亲戚家的红白喜事,还有他们儿女生娃的随礼用掉了多少钱,也不知道父亲这单方面维持所谓的亲戚关系有什么意义,除了让这个一贫如洗的家越来越不堪重负外,江荻没看到一点好处。
记得小时候,每年正月父亲都要买许多礼品拖家带口地走二三十里地去他那个早已去世的亲生父亲家的本家走亲戚,而因为父亲年幼便随奶奶离开了那个本家,所以本家那些亲戚对父亲都没什么感情。
小时候父亲总用以前装稻谷的稻萝挑着江荻和妹妹江蓼,还有礼品,让母亲和姐姐走路,赶着二三十里地去走那所谓的本家亲戚。
每年父亲都去给他们拜年,而他们却从没礼尚往来过。小时候江荻曾问过母亲:“为什么总是我们家买礼品去那些亲戚家拜年,他们却从不来我们家拜年?”但母亲没有告诉她答案,或许母亲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父亲可能不知道,当别人习惯了享受就忘记了付出,习惯了得到,就变成了应该!没人要求你这个年幼就离开了本家的兄弟像个出嫁的闺女一样每年回去给他们拜年,是你自己要把自己设定在这个角色,与别人何干?况且他们根本不用付出就能得到,他们为什么还要付出呢?
无论那个从父辈到江荻辈一共将近一百人的本家中的红白喜事,生病生娃,父亲都人到礼到,而姐姐出嫁时,父亲几十年如一日维持的本家亲戚中只来了两个堂叔,因为他们家娃还没婚嫁,以后婚嫁时,父亲肯定是要随礼的。
现在这个家徒四壁的家还有钱买礼品吗?但一件事一直去做,时间久了,慢慢也变成了理所当然,不做都不行。父亲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付出,即便现在穷的连江荻的学费都拿不出,他还是要用一家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买礼品走这单方面维持了多年的亲戚关系。父亲从来不懂:任何得不到回应的付出都应该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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