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正月初四那天，春晖融融。江荻正跟姐姐和外甥女在门口玩耍，忽然看到有个人影朝自己家走来。这些年来，除了姑姑和姐姐正月回来拜年，姨妈偶尔隔几年会来一次，没有其他亲戚来。江荻不知谁会来自己家，定睛一看，竟然是钱程，心里一阵尴尬：他怎么来了？

他身穿崭新笔挺的蓝黑色西服，配一条藏青色细格斜纹领带，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俊美的脸上笑意盎然，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蛋糕。他应该也是有些人心中的白月光吧，因为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个人形象，他都是高中同学中的佼佼者。只是江荻不知道自己内心为何对他总有一种无形的抗拒，真的只是因为他的初恋是自己的好友林琅吗？

江荻给他泡了杯茶，打开装着米糖、花生、瓜子的果盘，尴尬地不知该跟他聊些什么，毕竟他们之间共同的回忆太少，而自己的现状她不想让他知道，而未来谁也不知道。

可能他也想缓解坐在家中相对无言的尴尬，便说：“陪我看看你家屋后美丽的河流吧。”

屋后的河流是江荻儿时玩耍的天堂，这条曾经铺满形态各异的鹅卵石和金黄色细沙的清澈见底的河流承载了江荻学龄前大部分美好的时光。尤其是夏天，江荻几乎整日徜徉在河水里，抓鱼摸虾，聚沙成塔；捡各种溜光圆滑、晶莹剔透的鹅卵石；捡被河水冲刷出来的铜钱铜板和各种铜制品。江荻不知道为什么总能在河里捡到各种各样的铜器，只是看到了就想捡回家。一是因为铜钱可以做毽子，二是因为那个走村串乡的货郎收铜钱铜板。江荻不仅可以用这些捡来的铜器兑换她喜爱的扎辫子的漂亮丝带，还可以跟货郎兑钱。她虽不知这些东西到底价值几何，但见那货郎总找她要，问她有没有捡到，便学会了和货郎讨价还价，货郎有时给五分，有时给一毛，有次居然用一个铜板换了两毛钱，江荻开心了好几天。江荻后来才知道这些铜器都是古董，后悔找那货郎要少了。

用铜钱做的毽子是江荻儿时和小伙伴们的玩具之一。从铜钱中间的方孔里插入一根剪好长度的鹅毛管，用铜钱压住鹅毛管剪开的部分，再把铜钱放进酒瓶盖里，然后用锤子把瓶盖齿状部分锤趴下，压住铜钱，最后把家里杀鸡时留下的公鸡毛插满鹅毛管，一个漂亮的鸡毛毽子就做好了。小时候农村娃的各种玩具都是自己亲手做的，一是因为没钱买，二是因为也不知哪里可以买，谁都没见过这个小山村以外的花花世界。

童年应该是江荻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璀璨华年了，在那些不谙世事、不辨悲喜、不识荒凉、不懂忧伤的岁月里，江荻终日和小伙伴们嬉戏玩耍，丢手绢、躲猫猫、抓石子、过家家、拍画片、做风车、捕知了、掏鸟窝、荡秋千、扑蝴蝶、跳房子、捏泥巴、跳绳踢毽、挑棍摔宝、上山摘果，下河摸虾，除了快乐，江荻一无所知。只是后来有从城里来的运输队来里这运输黄沙，才打破了这个美丽如画的小山村的平静，村民们为了挖沙卖钱，毫无节制地采挖河沙，把这条美丽的河流破坏得面目全非了。

同时被破坏的还有承载了江荻另一部分快乐的山川，山上那些诱人的野果和美味的蕨笋以及那些红艳艳的杜鹃花都在后来开山造林的政策中彻底绝迹了。

江荻的视线随着思绪越过河流望向远山，想起小时候乡村里的春天，真的美如桃源仙境。那青山绿水，白云蓝天，萋萋芳草、绚烂繁花，无处不让人沉湎，无处不让人流连。

每到春天，农村娃总有很多开心的事可做：陌上初熏的时候去田野里掏猪草；山花浪漫的时候去山上采蕨笋；春水微暖的时候去河里摸鱼虾……

当杜鹃花红遍那绵延不绝的山峦的时候，上山采蕨笋就是江荻和小伙伴们最喜欢做的事了，因为采好了蕨笋，大家就可以忘情地在这无边无际的天然花海里嬉戏玩耍，尽情享受这诗情画意的旖旎春色了。

江荻和姐姐总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在村中的小路上一路呼朋唤友：“打蕨子去咯，打笋子去咯。”小伙伴们都提着竹篮从家中应声而出，鱼贯而来，瞬时便组成一个采撷小分队，大家一路嘻嘻哈哈、欢呼雀跃地朝山上奔去。

“溪长柳似帷，山暖花如醭。”远远望去，红艳艳的杜鹃花把群山装扮得宛如一条火红的巨龙，蜿蜒不尽。临近山边，便有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朱朱粉粉野蒿开。”除了满山的杜鹃花，山坳里那些不知名的小花也竞相开放，争妍斗艳，散发着醉人的芬芳。这季节的山野应该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了。

上了山，大家一边像山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一边手脚麻利地采蕨笋，时而呼喊下离得远的小伙伴，相互询问下战果。等大家都装满各自的竹篮时，便相约下山回家。

当然在下山之前，女伴们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山花插满头，臭美臭美，开心开心。大家在花海中说啊笑啊打啊闹啊，仿佛时光永远如同这绵延不绝的群山一样没有尽头，仿佛人生也永远如同这满山的杜鹃花一样绚丽灿烂。

大家像一只只美丽的花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寻找着自己喜欢的花朵，瞧瞧这朵，瞅瞅那朵，觉得哪朵都漂亮，恨不得全摘下来戴在头上。大家把自己装扮得像个傻大姐，然后相视着傻傻大笑。如果人不会长大，时光不会变老，能永远这样傻笑下去该多好！

回家的时候就没有去时那么轻松了，因为胳膊上挎着沉甸甸的装满了蕨子或笋子的竹篮，头上戴着花，手里还拿着花，走的就慢了。但大家还是神采奕奕，兴致勃勃地说说笑笑，丝毫没有沉重和疲惫的感觉。

这时小伙伴们都自发走成一字形队伍，个儿最高的小伙伴在前面带队，秩序井然地行进着，宛若一支浩浩荡荡、鲜艳夺目的迎亲队伍，而那时大家的心情应该比现在坐在花车里浓妆艳抹的新娘还要幸福甜蜜吧？

夕阳像个羞答答的新娘，躲到山的另一边，留一抹红晕染红了天空，远处炊烟在粉墙黛瓦上袅袅升起，那个掩映在宠树娇花下的温馨港湾正静静地等着大家安然归去……

江荻曾写了首小诗纪念这段美好的童年时光，诗名就叫《忆儿时采蕨笋》：春风化雨燕泥柔，嫩笋鲜蕨挤破头。迤逦红云摛艳锦，蜿蜒碧涧泛清流。漫山遍野撷嘉味，笑语欢歌荡九州。满载而归情爽畅，杜鹃盈鬓乐悠悠。

江荻沉浸在儿时的回忆里，不知眼前这个生长在城里的公子哥可曾有过这么快乐的童年。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回忆大概只有林琅了吧，他的初恋，自己的好友，但现在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