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临近期末考的时候，她放下其他事开始专心背法条。某周末正在公共教室念念有词时，忽然看到兰羿走了进来，他在她身边坐下。

“实习期满了？”她问。

“嗯，现在回校写论文。”

“在哪实习的？”

“你们县城的一个律所。”

“你怎么会在我们县城实习，一般不都是在自己县城吗？”

“你忘啦？我叔叔在你们县城工作，他给我找的律所。”

“哦。”

江荻打开收音机，递了一只耳塞给他。

“好长时间没听收音机了吧？实习的时候有没有想听？”

“还好，白天在律所忙，晚上在我叔叔家看电视，有时候跟同事去看录像。”

“在我们县城录像厅看？”

“嗯。”

“那可是我高中时的精神家园，我好久都没去看了。”

“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

“你这学霸也看录像？”

“看录像又不影响学习，还可以放松心情。”

“你这智商不是应该考北大清华吗？怎么考这里来了？”

“高考三天感冒发烧。”

“有没有遗憾、不甘？”

“我只管努力，剩下的交给天意。”

“这么洒脱嘛？”

“我相信有些事老天让我做不成，一定是有其他的安排。”

“你哪天离校？”

“大概一周后，我等你考完试一起回去吧。”

收音机里传来沈庆那梦呓般的耳语：青春的化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有人的青春正在绽放，有人的青春早已退场；有人的青春激越飞扬，有人的青春已折断了翅膀。

等她考完试，两人一起坐船回家。此时风雨如晦，已无法在甲板上欣赏江景了。

散席里依然乱得跟逃难现场似的，人挤人，物挨物，幸亏他买了两张四等舱，不然真无立锥之地。

两人进了船舱，他拿出两桶方便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她又忘了买吃的了。

他拿着方便面去开水间冲泡，端回来递了桶给她。

船舱里瞬间充满浓郁的方便面调料味，这东西吃多了不觉得有多好吃，但偶尔吃一次，觉得还真美味。

土豪室友胖咚咚每次吃的时候都要加火腿肠和卤蛋，江荻看到后总在想：什么时候我吃方便面时也能加上呢？

吃罢方便面，两人斜倚在各自的床铺上，散席和甲板上都没法呆，就只能呆在这狭小的鸽子笼里了。

她从包里拿出收音机递给他：“该还给你了。”

“你留着听吧。”

“毕业后就各奔东西了，也许连再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现在不还给你，什么时候还给你？”

“我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真的会再见面吗？高中毕业后有好多同学她都没见过了，有些人一转身真的就是一辈子。

她只好又放回包里。

她听着浪涛声和风雨声，想着蒋捷的那阙《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而她不知道，此时长江中上游的湖南湖北江西已泛滥成灾了。

第二天到达县城码头时，她傻眼了，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见一片汪洋，县城港口已被洪水淹没了。

轮船靠岸后，之前载客的马自达、摩的，用网兜传送食品卖给游客的商户都不见了，只见许多人划着她小时候在屋后河里坐过的小木船运送客人。

码头都淹成这样了，不知屋后的河水有没有淹没房屋，自己那个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的家不能再被洪水洗劫了。

兰羿说：“水太深了，我们坐小船过去吧。”

两人和另外几个人一起上了一条木船，木船把他们送到地势较高没被淹到的地方停下，平时在岸边载客的马自达、摩的都退居二线了。

下了木船，江荻赶紧上了一辆马自达，兰羿也跟了上来：“你那么急干嘛？”

“我担心我家被淹了，我家屋后就是河，这洪水太大了。”

他跟师傅说：“先去南门。”

马自达到了南门，江荻下了车，匆匆跟他告别。

他拉住江荻，把一个东西放进她手里。

“这是我实习时在你高中校园里捡的，送给你。”

江荻来不及细看，匆忙上了一辆开往镇里的三轮车。

坐在三轮车上，她看到手里捏着一张剪成心形且风干后过了塑的白杨树叶，叶片周围写了一圈字：你的过往我愿珍藏，你的未来我想陪伴！

沿路大片大片金黄的稻谷都泡在水中，洪水不退，稻谷很快就会在温热的水中发芽的，不仅交不掉农业税，也无法卖了换钱，她开学还要交学费呢。

一路上她忧心忡忡、心急如焚。下了三轮车匆忙赶回家中，所幸屋后的河水还没涨到岸上来，但也只差两厘米了。

混浊的浪涛日夜拍打着河岸，让人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她晚上不敢入睡，担心睡着后河水淹没了房子，卷走了一切。

这次特大洪水是继1931年和1954年两次洪水后，二十世纪又一次特大洪水之一，受灾最重的是湖南湖北江西几省。

从六月中旬起，因洞庭湖、鄱阳湖流域连将暴雨、大暴雨，使长江流量迅速增加，受上游来水和潮汛共同影响，长江中下游的安徽、江苏沿江潮位自6月25日起超过警戒水位。

由于沿江潮位高，内河排水受阻，形成外洪内涝的局面。7月下旬至9月中旬，受长江上游干流连续7次洪峰及中游支流叠加影响，大通站最大流量达82300立方米每秒，仅次于1954年洪水流量，为历史第二位。南京站出现高*潮位10.14m，居历史第二位。镇江站出现8.37m的高*潮位，仅比1954年低1cm，居历史第三位。

江荻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洪水，听母亲说1954年的洪水发生后，许多邻居都搬到离河较远的地方建了房子，所以现在只有自己家离河最近了，开了后门就见河，不发洪水的时候，晚上夜深人静时都能听到河水哗啦哗啦流淌的声音。

她日夜祈祷，祈求老天别再下雨了，所幸天终于放晴了。姐姐也及时回来了，一家人赶紧抢收泡在水里的稻子，总算挽回一点损失。但晚稻秧苗被泡得稀稀疏疏的，跟瘌痢头一样，还不够插一半田的。

由于长江上游的暴雨一直未止，以至于下游洪水多日不退，插下的秧苗一直被泡在水里，估计晚稻也没什么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