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正月初二姐姐回来时说她怀孕了,预产期是五月份。江荻庆幸自己也快毕业了,父亲不必再伸手找姐姐要钱了,姐姐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点了。

如果不是父亲总把家中从田地扣出来的收入和一家人省吃俭用、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钱都用在他单方面维持的人情上,这些钱是足够支撑江荻的学费和家庭开支的,那么就不必姐姐贴补,姐姐也不会被拖累得到现在都翻不了身。

有父母帮衬是平路,没父母帮衬是弯路,等你走出弯路,别人早已上了高速。而父亲不仅不能帮衬姐姐,还把姐姐拖累得无法前行,在那条泥泞的弯路上苦苦挣扎了好多年。

第二天把姐姐和外甥女送上三轮车,目送她们离去后,她去了许明泽家,但他却没回来过年。不知他什么工作这么忙,既没写信给她,也没回家。

回到家中,她百无聊赖,开始在旧书上练字,没钱买毛边纸,只能在旧书上练了。练到现在,她也能把怀素的《自叙帖》和《千字文》临摹的几分神似了。

她正练着字,忽然听到门前的路上传来有人打听自己家在哪的对话声。只听路边的邻居说:“那不就是江荻家嘛。”

她出门一看,竟是兰羿。

她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跟我父母到我叔叔家拜年,就顺便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在镇上下了三轮车,打听下就知道了,你家离镇上这么近。”

两人进了门,江荻刚给他泡了杯茶,忽然钱程也来了。

江荻尴尬得想隐身,但她没这本事。

她也给钱程泡了杯茶,问他:“工作还顺利吧?”

他接过茶道:“顺利,你这学期实习了吧?

“嗯。”

简短地对话后,三人都沉默不语,空气里弥漫着异样的味道。

钱程和杜笙平是高中同学,他俩一起来正常,你俩怎么也不谋而合,同一天来了?

她打开果盘,想吃点啥以缓解尴尬的气氛,心里催促他俩有人先开口说走。

可能钱程看出气氛不对,先开口说:“我走了,有空到城里玩。”

江荻把他送出门,跟他告别。

回来后,兰羿问:“你同学?”

“嗯,高中同学。你工作落实了没?”

“快了。”

“在哪里?”

“你们县城。”

“哪个单位?”

“报到时再跟你说。”

他坐了一会说:“不早了,我回我叔叔家,我父母等我回家。”

江荻陪他到镇上,目送他坐上三轮车离去。

回到家,母亲绷着她那充满怨气的脸奚落道:“就你漂亮,这个追,那个追,还两个两个的追到家里来,毛奶奶不比你漂亮?”

毛奶奶漂不漂亮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跟有没有人追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怎么有人追你女儿,你心里这么不痛快,比吃了绿头苍蝇还难受?心态正常的母亲都会暗自高兴吧?谁不希望自己女儿有人追呢?

她知道母亲故意这么嘲讽她,就是为了给她传递一个信息:你连个死人都不如,你值得被人爱吗?

看着这个被贫穷和痛苦折磨的扭曲的灵魂,江荻心头涌起无限悲凉,看来耶稣的慈爱没能拯救母亲那颗饱受苦难的心,她的心已被苦难折磨得近乎病态了。

一颗愚蠢的心,神也拯救不了。

母亲口中的毛奶奶是村里的五保户,无儿无女,且几年前已经去世了。

江荻心中一阵悲哀:怎么你女儿漂亮你心里这么膈应吗?你巴不得你女儿是个没人爱的丑八怪吗?把自己女儿跟个死人比,我连跟活人比的资格都没有吗?

毛奶奶年轻时有多漂亮,江荻没见过,因为毛奶奶跟自己奶奶年纪差不多,她小时候见到毛奶奶时,她已经是个老人了。

因为奶奶去世得早,江荻看到别的小伙伴都有奶奶就特别羡慕,所以每次见到毛奶奶都会亲热地喊一声:“毛奶奶。”

毛奶奶也喜欢她,每次都从家中拿出一颗糖给她,虽然只是一分钱一颗的那种,但对她来说,却无比香甜。

母亲总认为姨妈没她聪明却嫁了个既会赚钱又温柔体贴的男人是姨妈命好,所以内心极不平衡,总认为姨妈不配。但她或许不明白,也许姨妈没她聪明,但姨妈比她有智慧。一个有智慧的女人才能经营出幸福的家庭,当然前提是嫁了个同样有智慧的男人。一个家庭中只要有一个蠢人,那就是场灾难。

姨父是个既儒雅又智慧的男人,不仅会赚钱,还很疼爱姨妈,洗衣做饭这些家务事都不用姨妈做。

江荻小时候跟母亲到姨妈家拜年,总看到姨父像个家庭妇男般忙里忙外,而姨妈像没看见一样,只气定神闲、心安理得地坐在桌边喝茶,偶尔还塞点零食到嘴里细嚼慢咽。等姨父烧好了饭,她还像个老佛爷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姨父把饭菜都端到桌上来,姨父只差给她喂饭了。

所以,嫁对了人,你会被宠成孩子,而嫁错了人,你会被逼成怨妇。

江荻小时候姨妈正月里还来拜年,跟母亲拉拉家常,后来便来的少了,也许谁都不愿意靠近一个因为缺钱缺爱而变得越来越蠢的人吧?

这些年来,赚不到钱也没想过要赚钱的父亲像个蠢驴一样除了会发脾气外,什么都不会了。

母亲经历了多年缺爱缺钱的日子后,内心逐渐失衡,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她把她这些年所承受的贫穷和痛苦都归咎于江荻,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供她读书才造成的。

自从她找到她贫穷和痛苦的原因后,她看江荻哪哪都不顺眼,从心底生出一股嫌恶的恶气,仿佛不摧毁这个她曾经引以为傲、现在却十分碍眼的作品,她就难消心头之恨。所以她总用挑剔的眼光吹毛求疵地在江荻身上找缺陷来贬低她、打击她,让她自卑,让她嫌弃自己,让她认为自己不够好,让她认为自己配不上那些美好的人和物。

她巴不得江荻以后跟她一样过着穷苦的没人爱的日子,所以当她得知钱程在省城工作,而兰羿也即将在县城分配到一份好工作时,她知道她的愿望落空了。因为无论是选择钱程还是兰羿,江荻都会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所以她要把她跟死人比,让她觉得自己连个死人都不如,不配得到一切美好的东西,只配跟她一样在农村里受苦受难。

她对父亲敢怒不敢言,只能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向江荻。

她不再是那个小时候和江荻一起在凉榻上纳凉时给江荻讲《天仙配》、《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给她唱黄梅戏、教她辨认星空中的牛郎织女星、夸她漂亮的双眼皮和大眼睛、挺拔俊俏的鼻子、唇线分明的小嘴的温婉贤惠的母亲了,她已被苦难折磨得越来越蠢,连她仅有的一点智慧都失去了。她因为缺爱,连爱自己和爱孩子的能力都丧失了。

她从不认为这个家的苦难正是因为她和父亲的愚蠢和不断制造的内耗造成的。

但江荻理解她,因为她知道母亲这些年来的确活得很苦很累,她也不过是这场婚姻里既没得到爱也没得到钱的、每天过着吃糠咽菜、捉襟见肘的苦日子、承受着父亲的指责和抱怨、还要辛苦地干各种农活的可怜人。

一个女人跟你结婚生子不是为了承受你的贫穷和苦难,更不是为了承受你的指责和抱怨的。

如果要怪,江荻只会怪父亲,是他用他的愚蠢把温婉贤惠的母亲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怨妇,是他把这个原本温馨和睦的家变成了人间地狱。

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最可怕的不是贫穷,而是永无止境的内耗。

他俩都充满负能量,完全没有相互支撑对抗风雨,改善生活的能力,只知道怨天尤人地将负能量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孩子,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有这样的父母很不幸。

他们自己不思进取,不想着带领家人向上走,甚至还会限制其他家庭成员的成长和进步,这样的家庭只会成为一潭死水,枯燥、乏味而又愚昧。

此后,江荻经常做噩梦,梦中母亲总用恶毒的话咒骂她,像个疯子似的追赶她,她拼命地跑啊跑,却怎么也逃不掉,母亲总像个幽灵般突然出现,面目狰狞。她每次都在恐惧中惊醒,醒来却只有无尽的酸楚和泪水包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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