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梅暂时把孩子先带回了员工宿舍。
宿舍一共住了6个人,除了她,还有另外5个年纪不到20岁的小姑娘,最小的妹妹只有16岁。
这些女孩在农村老家里几乎都有弟妹,离家久不相见,一看见奶奶糯糯的小孩子就喜欢的不行,赶紧绕着柳梅的床铺周围挤成一圈。
柳梅的对床,年纪稍大些的江红波拿出玩偶和零食放在柳柏杨身旁,看着他小脸儿感叹到:“杨扬长得真好看啊~大眼睛长睫毛的,长得和梅姐一模一样。”
说着她又轻轻地摸了摸着柳柏杨的小手说,“小家伙,你妈做梦都在念叨你,好不容易过来一回,多陪妈妈住几天吧。”
“麻烦大家了,这几天孩子待在这儿,要是有打扰到的地方姐先说声抱歉啊。”
江红波赶紧摆了摆手说:“姐你这么说就外道了啊,平时你多照顾我们啊,孩子来待几天有啥的,这几天咱俩轮流给杨扬送饭,平时避着点人,别让领导知道就行。”
“我也能送!”
“加我一个。”
小姑娘们纷纷附和着。
“行,那等我把孩子安顿好了,到时候请你们吃饭。”柳梅感激地看着妹妹们。
“怎么?孩子不放姥姥家了?”寝室里的小妹黄雯雯问道。
这一提正好戳到了柳梅的伤心事。她脸色微变,紧接着干干地笑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放了,我不能再让孩子离开我了。”
看到梅姐这个反应,再看看孩子头上缠的绷带,姑娘们心里七七八八猜到了些情况,寒暄一会后都默默散开不再吵闹,让母子俩先好好休息。
第二天柳梅一早出去,到单位附近的小区里打听租房子的信息。只要玻璃上有贴租房电话的纸条她都一一抄下,然后去路边的电话亭挨个联系,结果连一间小小的卧室每个月最便宜也要150块,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就算是咬牙花了钱租了房子,还要考虑其它现实的压力。
往后白天她上班的时候柳柏杨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孩子无人看管,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可如果辞去工作专心照顾孩子,她那点微薄的积蓄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眼下又要到了放暑假的时候,柳柏杨去年因为家里变故被耽误了一年,下半年无论如何都要送他去幼儿园了,这样起码白天的时候孩子有人看管,但去幼儿园的学费又是一笔开销。
这一桩桩一件件,柳梅都在心里细细地盘算着,不禁扶额叹气。
她只有初中文凭,没有专业技能,工作经验也少的可怜,去哪里都只能做最底层的工作,拿最少的薪水。就连这份印刷厂供吃供住的工作,也是当初小哥托人帮她找到的。
她不怕吃苦遭罪,只恨自己没有能耐,能给孩子的太少了。
一想到孩子,想起他昨天鲜血淋漓的样子,她心里更加的难受。柳梅强忍住眼泪,打算先回寝室,她得尽早赶回去。
无论以后的境遇如何,今天她都要给孩子弥补一个最开心最完美的生日。
柳梅回到宿舍,房间里只有江红波在,正有模有样地教柳柏杨英文单词。
见柳梅回来了,江红波把书放下,打起了招呼:“姐回来啦,房子看的怎么样?有合适的吗?”
“暂时…还没有,再看看吧。”
说完柳梅收起愁容,强撑起笑脸:“今天先给我们杨扬过生日去,麻烦你了红波,帮我照看一上午孩子。”
“这有啥的,杨杨这么乖,我还谢谢有他陪着我呢。以往周末我多孤单啊,她们都出去玩,你也去打零工,就我一个人留在寝室。 ”
柳梅赧然一笑 “姐没能耐嘛,就得多出点力赚辛苦钱,不像你,到哪儿都不忘记看书学习,姐最佩服你这一点。”
柳梅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眉头微蹙,语气坚定地说:“妹儿你记住,趁着年轻,一定要多读书,千万千万不要放弃学习,因为只有知识永远不会背弃你。”
“梅姐,你的这句话我会记在心里的。我现在边攒钱边学习,打算明年报个成人高考试试。”
柳梅看着小姑娘谈起未来时亮亮的眼睛,心里非常欣慰。“那姐等着你的好消息,等你考上大学了学费上要有什么困难,你跟姐说,姐能帮一点是一点。”
“谢谢姐,我会加油的!”
柳梅和江红波说了两句话后,没想多耽误她来之不易的学习时间,就打算带着柳柏杨出门了。
就在出门的当口,走廊里的电话响了,是单位安保亭打来的,说门口有人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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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一整晚,柳梅都在等母亲的电话。
今天她心里也抱着一丝期待,母亲可以主动找她讲清楚。
可真当和她面对面时,母女俩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等着对方先开口。
二人对着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后,柳母抬了抬眉毛,拉起嘴角,想显得表情轻松一些,“丫啊,你嫂子上午买了菜,咱们回家给杨扬过生日吧。”
说完倒也没看她,只伸出手去召唤柳柏杨:“走吧杨扬,咱们回家喽。”
柳柏杨没有动,只抬头看了看妈妈。
而妈妈,也在看着她的妈妈。
见母子俩谁都没有动,柳母的手略显尴尬的收回了。
她局促地眨了眨眼,但还是和声和气地对女儿说:“丫啊,昨天我也教育丞丞了,和兄弟开玩笑也要有个度,杨扬身体本来就弱,哪经得起和他玩啊闹啊的,保不齐就会受伤。”
说着她弯下腰,一脸慈爱地看着柳柏杨,“杨扬,姥姥给你打保票,你丞丞哥再也不敢惹你了,我的宝儿啊,怎么头上还包纱布了?”
柳母抬手想查看下外孙额头上的伤口,不想柳梅一把把孩子拉到身后。
“妈,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柳梅微眯着眼睛,面色还算平静。
柳母脸色一变,皱着眉问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妈瞒你什么了?”
“我不在家的时候,柳俊丞有没有欺负杨杨?你敢说你不知道吗?”
柳母一时语塞,过了几秒,才干干地解释道:“那…那都是小孩之间闹着玩的……有时候下手不知轻重,你还能和孩子计较嘛?”
柳梅听罢,一口委屈咽不下去,咽下冷笑着说:“呵,闹着玩……”
她弯下腰,撩起柳柏杨的上衣,成片青紫的伤痕露了出来,有些地方皮下还渗出了血点,她心下一痛,语气也不再客气。
“这都是昨天你的好孙子开的“玩笑”,他把杨扬伤成这样,我当妈的还不能计较计较吗?!”
感受到柳梅的怒气,柳母脸色也掉了下来,皱着眉头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昨天的事情你嫂子已经和我说了,不仅是杨扬受了伤,丞丞他也把脚给崴了,一切都是意外。而且我已经警告过丞丞了,以后他要再这样,我就让他爸揍他。丫啊,带着杨扬和我回家吧,你别闹了啊……”
话到最后,柳母还是不自觉用了讨好的语气。
可听了母亲的话后,柳梅的心算是凉透了。
她浑身颤抖,连牙关都打着颤,却还努力让声音保持清晰:“妈,你知道杨扬额头的伤口缝了几针吗?”
还没等柳母说什么,她就自问自答道:“5针。”
“缝针的时候医生就说,伤口这么深,以后八成会留疤。麻药劲过了,他疼得浑身都在抖,但一颗眼泪都没掉。晚上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硬是一声也没吭。”
讲到这里,柳梅强自维持的平静荡然无存,脸上的肌肉都在颤动着,“赵金莉都跟你说了,那她有跟你说吗?杨杨头上的伤就是她害的!是她把杨杨推倒的!她差点要了我孩子的命啊!”
“她那是失手!我和你爸还活着,给她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害杨扬啊!”柳母急切地解释着。
显然柳梅对这个说法并不买账,“你别再蒙我了!我昨天要不是提早回去了,谁知道我的孩子会是什么下场!是不是死了都一了百了了?”
“你……”
虽然不满女儿说话的态度,但柳柏杨确确实实受了重伤,柳母再怎么替儿子一家解释也只徒增苍白,眼看着一家人的嫌隙越来越大,她只能疲惫的叹了口气。
“丫啊,这个事儿是你嫂子办的不对,但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疙瘩,你跟我回去吧,咱们把话说开了,对谁都好,你这么揪着不放,对你、对杨杨又有什么好处呢?”
“妈,什么事我都能让,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啊,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话未说完,柳梅已经哽咽了起来,但态度上没有丝毫让步。
“那…你想怎么样啊?”
柳梅沉下声音,渐渐失了耐性。
这两年她老伴的身体越来越不济,前些年还能在家将养,从去年发病起就只能陆陆续续去医院里耗着。
她昨晚知道这事儿后根本没怎么睡,心里也埋怨儿媳泼辣,今天一早强打起精神去医院给老伴送饭,然后就赶车过来给女儿伏低做小地说和,毕竟女儿是亲生的,性格又一贯柔顺,只要好好哄哄,应该问题不大。
谁知女儿并不体谅她,态度异常强硬,二人一时僵持不下,刘母耐心用尽,只觉得心力交瘁。
“既然这个家容不下我娘俩儿,那我就领孩子单过。家里别的东西我都不要,只有我小哥给你汇的那十万块钱,那是大姨去世前留给我的嫁妆钱,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
一提到钱,柳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是真没想到女儿竟然敢张嘴要这钱,便冷声斥道:“我帮你养孩子没叫过一声辛苦,你倒在这里和家里人算的清楚!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良心?你跟我谈良心?!”柳梅被气笑了,“柳柏杨是养在你身边,但自打我回来,我身上的钱、我每个月的工资全都一分不剩打给了你。一个没上学的孩子每月能花多少钱?你我都清楚,剩下的钱被你拿去填了谁的窟窿,咱俩心里也明镜儿一样。”
听到这话,柳母带气别过头去,但又像是在逃避她的视线。
看见母亲的反应,柳母更觉心寒,“妈,我不是傻子,我心里一直对你们有亏欠,所以那些钱我以前从来没有计较过,我心里只求你们能好好对待杨杨,我会努力赚钱的。”话至此,眼泪已经拦收不住。
柳梅囫囵地抹掉了眼泪,把柳柏杨往柳母面前那么一推,“可是你们呢?就是这么帮我养孩子的?一边花着我的钱,一边看着他被恐吓被欺负连个屁都不放?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吧!你就是这么帮我的嘛!!”
但女儿的眼泪并未让柳母心软,她的表情彻底冷肃了下来,此刻也无暇再关心眼前柳柏杨的伤势,只一句话:“你要走便走,我没钱给你!”
“我当然知道你没钱,我大姨留给我的钱都被你拿去给柳继业还了债,你哪里有钱?我原本想朝柳继业要回来那笔钱给爸治病,可赵金莉不给,还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我知道她和我哥对我一直有想法。我之前碍于情面不想计较,现在大家既然撕破脸了,你必须让他还给我!不然我们就法庭见!”
柳梅气到上头,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
她喘着粗气,直直地盯着面前默不作声的母亲,却在看到她半白的头发后,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还是冲动了。
她是很生气,气骄纵的兄嫂不仁,气偏心的母亲隐瞒,一家人如此苛待她弱小的孩子,还理所应当地用着她给的抚养费、拿着大姨留给她的钱还债。
可她也理解母亲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她作为两家的家长,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她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却不想因此伤了母亲的心。
柳梅犹豫半晌,打算和母亲道歉。
“你爸还躺在医院里,你就要分家,还要和你哥闹官司。”
柳梅刚要开口,却听见母亲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疑惑地看着她,发现母亲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喃喃道:“你啊,你当初还不如就在死外头算了。”
话音刚落,柳母自己也怔忪了一瞬,露出了懊悔的表情,极度慌张地看着她。
柳梅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母亲的话像一根带钩的刺,刺进了她最柔软的心口窝,也钩出了她最不堪的回忆。
她一脸透悟地点着头,声色颤抖地说:“你恨我。”
说完眼泪簌簌下落,她甚至都不需要用疑问句。
柳母慌忙摆手否认,心中的阴冷一扫而净,想开口解释,却于事无补。
柳梅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地大喊道:“我有罪,我有错!我是这个家的罪人!你恨我可以冲我来,可我孩子是无辜的啊!你答应帮我照顾他的,你们不能欺负他啊……”
她一时之间无法控制内心的屈辱与苦痛,只能蹲在路旁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大哭。
柳柏杨则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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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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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女工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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