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畅畅对妈妈彻底好奇起来,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有抱过我吗?为什么我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畅畅会试探着问奶奶,从奶奶的只言片语中,畅畅开始对妈妈的形象有了零零散散的勾勒。
妈妈叫于青荷,荷是荷花的荷,和紫薇的妈妈夏雨荷是一个字。
妈妈很聪明,从小到大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以前她家里人不让她看书,总是赶她去干活,她便偷偷带着书本溜到王奶的冰棍摊上,借着阳伞的阴凉如痴如醉地学习。
有一回寒假妈妈在家烧水,结果看书入迷给忘了,水都烧干了也没想起来,差点把房子给点着了,要不是爸爸王辛恰好路过阻拦,妈妈就快让她爸妈给打死了。
妈妈上大学的时候,爸爸在大学城里的洗衣店里打工,这张照片就是那时候他们出去玩的时候照的。
妈妈大学毕业后便和爸爸结了婚,不久便怀了她,她出生后不久,妈妈考入省城的一家报社工作。
讲到这里,奶奶便停了声,畅畅也没再问下去。
或许是自小丧母,她对死亡有着不符年龄的认知。
不用问她也知道,过不了多久,妈妈便意外去世了。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短暂而仓促的结束了。
在此之前,也许也曾发生过很多刻骨铭心的事情,畅畅不知道,奶奶不知道,但是爸爸知道,可是爸爸从来不愿向外吐露分毫,即使是她也不可以。
奶奶说,妈妈走了以后,爸爸花了好几年才缓过来,畅畅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应主动去揭别人的伤疤,即使是她也不可以。
没人的时候,畅畅又掏出来了那几张老照片,泛黄照片里的少女仍旧青春朝气、笑颜如花。
畅畅看着她,嘴巴颤动了几下后,也笑了起来。
所以畅畅对她的人生仍然知之甚少,但她看着她,突然间,也想像广场上的小孩子那样,大声地呼唤妈妈。
“妈……妈……”
她学着窦里琦的样子,对着照片上的人生涩地喊着妈妈,可当这两个字划过她的喉咙事,她幼小平白的心灵仿佛流过了一阵暖流,本能中一份沉甸甸的情感逐渐苏醒了。
滴答——滴答——
直到畅畅看着照片上泪珠,才意识到自己在哭,她紧忙抹了两把眼睛,把照片擦干放回原位后,她一抬头,才发现原来爸爸站在门口。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爸爸泛红的眼圈。
爸爸……还是知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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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梅从医院出来时,雨停了。
夏至时分白昼很长,临将傍晚时天空还是亮堂堂的。
她没着急离开,也没处去,抱着柳柏杨坐在门廊处的长椅上发呆。
经过好一通折腾,怀里小小的孩子累坏了,此刻正熟睡着。
刚刚一路上顾着孩子的伤,愧疚和恐慌填满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暇思考其他。
到了医院,血肉模糊的伤口被缝了针,脸上可怖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
除了轻微脑震荡和肩关节错位外,万幸没什么致命的损伤。
一切仿佛再次归于平静,只有柳梅的内心像被扔到油锅里煎熬。
她在城郊的一间印刷厂做装订工,在那边住集体宿舍,没办法把孩子带在身边,只能暂时放在娘家看管。单位离娘家远,坐汽车来回需要四个多小时,而且周末经常加班,她几乎每隔两个月才能见到儿子一次。
今天是柳柏杨6岁的生日,单位却让加班,她无奈,却又没有办法。之前父亲生病她请过一段长假去陪护,那时领导已经对她微有成见了。
她只能早早买好礼物,打算明天赶最早一班汽车回去给孩子补过一个生日。
没想到的是,她们组今天的工作进程很顺利,仅用了一上午就提前完成了工作指标,领导很满意,批准提前休假。
柳梅高兴坏了,午饭都没顾上吃,回到宿舍脱下工服换了身衣服,兴冲冲地回娘家了。
一路上她都满心雀跃,想着提前回家给儿子一个惊喜。
她真的,真的,太想孩子了。
可她满心的热血都在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倒结成刺骨的寒冰。
那些寒冰呼啸着扎入她的血肉,让她痛,让她痛不欲生。
她的孩子,她心心念念的孩子,孤零零地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而她的嫂子正满脸惊讶地站在旁边。不知是惊讶孩子受伤,还是惊讶于孩子受伤的时候她刚好出现。
一瞬间柳梅全身的血液冲上了头顶,她疯了一般地飞扑过去,抱着柳柏杨打车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问她孩子是怎么伤到的,她答不出来。
反而是柳柏杨忍着痛回答:“我磕到了柜子上。”
伤口进行缝合时,柳梅忍住眼泪别过脸去,紧张到指甲尅到肉里。
她多么希望此刻能替孩子受罪,而她的孩子即使疼到小脸发白,全程没有呼过一次痛。
伤口缝合完毕后,两位小护士帮忙包扎清洁,有细心的护士发现柳柏杨的衣服上有血迹,便随手撩起他的上衣检查,结果衣服一撩开,屋里的大人们沉默了一瞬。
六岁的孩子,身体瘦弱的像一颗春苗,他瘦骨嶙峋的上半身上淤痕遍布,背部和腹部的淤伤甚至是新旧叠加,几位护士赶紧围成一圈帮他处理伤处。
柳梅帮不上忙,只能站尴尬地在外围,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甚至都不敢直视医生问询的眼神。
看她一副心虚的样子,年轻的小护士终究没忍住,有些责怪地说,“孩子不听话要耐心教,怎么能对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呢?”
柳梅眼圈含着泪,摇了摇头。
她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
说这些伤不是她弄得?还是说孩子受伤时她根本不在场?
是说她好几个月都没能看孩子一次?还是说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孩子在姥姥家受了多大的委屈?
是说她没本事自己把孩子拉扯大,还是说她给不了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她根本就不配当妈!
这是护士们正在冷敷柳柏杨身上的伤,她们一把冰袋贴上,柳柏杨立马疼得一颤,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柳梅看着儿子痛,她的心也痛,突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不够……还不够……还抵不上我儿遭受的十分之一的痛!
看着孩子身上新旧不一的伤痕,柳梅控制不住自己的疯想。
她不在的时候孩子究竟独自受了多少委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大家是不是都恨她?所以才会欺负她的孩子!
心里尖锐的痛楚一时无法排解,她又开始猛抽自己的耳光。
她突然来这么一出,把那小护士都吓着了,赶紧上前阻拦。
见多识广的医生语气平和的劝道:“家长要控制好情绪,孩子还受着伤呢,你过来拿着这两个单子,一会儿淤伤处理好了就带孩子去拍个片,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开点药就可以回家观察了。”
她顿了顿,又嘱咐道:“回家也要好好照顾好好养,这次是孩子命大,磕的是头部最硬的地方,要不然再偏一点磕到太阳穴……”
医生颇有意味的点到为止,确让柳梅无地自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带着孩子暂时离开了。
拍完片子后,柳柏杨说他头疼想吐,柳梅赶紧找个地方让他休息一下。
孩子的伤处还泛着疼,连小手都是抖的。
她心疼得不行,握着他的小手,眼泪簌簌落下。
“杨扬,妈妈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呀?你告诉妈妈好不好?”
柳柏杨看着她,开始并未做声。稚气的面庞上有着不符年龄的平静和麻木,那个神色,好像是审视,又好像是疑虑。
柳梅被这样的神情刺痛了,她浑身紧绷着,眼神从未如此急切有力,“你告诉妈妈,妈妈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柳柏杨微微地皱了下眉,没成想牵动到了额角的伤口,不禁痛的嘶一声。
他转过头去,目光空洞的看向前方,无力的叹了口气,
他想说的时候,姥姥不听,妈妈也不在,他现在……不想说了。
柳梅一瞬间羞愧难当,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发现除了抱歉什么都说不出来。
柳柏杨这半日又惊又吓的,过得无比漫长,现在放松了下来,只觉得疲惫不堪。
他仍旧注视着前方,说出了生日愿望:“妈妈,你能带我走吗?”
说完后,他沉沉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困极了,又像是故意不想听答案是什么。
就让他,做个充满希冀的梦吧。
梦醒后,一切又变得可以忍受……
现在雨停了,泪也流干了,柳梅看着雨蓬上不断下落的水滴,眼神逐渐坚定。
她这辈子犯过许多错,到现在人生一片狼藉,自尝苦果。
可这些痛,不应该让她无辜的孩子承受。
柳梅紧了紧手臂,把柳柏杨牢牢地抱在怀里,孩子尚未睡醒,绵长轻盈的呼吸声让她的内心逐渐安定。
她低头亲了亲他嫩嫩的小脸蛋,轻声说着:“杨扬,妈妈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妈妈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不管多难,妈妈都会陪着你。”
柳梅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踏着雨后的坑洼泥泞往前走,她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她脚下路的就是他们母子俩未卜的前途。
柳柏杨从颠簸的怀抱里睁开了眼睛,他趴在妈妈的肩头,看到她的背后,展开了一道盛大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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