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血衣?什么血衣?”因长弓言行内敛,所以每次都由她来接待太子,绕是她,也不免惊诧。

察觉自己失态,忙垂首盯着鞋尖,恢复谦卑之态:“奴婢不知什么血衣。”

太子摆摆手,笑意未变:“本宫随便问问,你不必紧张。”

长弓缄默,只盯着自己脚尖。

景鳞守在门外,太子抬脚入内。

屋内前厅摆放紫檀八仙桌,两张成套的圈椅,桌后是一扇雕镂喜上眉梢的影壁,穿出影壁,从后堂到一座石头敲出来的平台,错落石阶之下,掩藏于蜿蜒竹影之后,便是崔颜的卧房。

竹院不大,建造算得用心。

房内前置一个小花厅,花厅窗下摆有一把玫瑰椅,正对院中一株病梅,椅边的小几上放一折读了一半的戏文,莲花炉中还有焚断的残香,除此以外十分朴素,但房中左面摆设刀架,刀架上的宝刀尤为惹眼。

太子问过她,崔颜说是吓唬小贼用的。

壁宿在此处伺候,见太子入内,前来行礼:“小姐不知殿下今夜到访,还未来得及梳妆,奴婢这就去扶小姐起来相见。”

太子制止道:“既病着就不要为本宫起来了,本宫本不看重那些俗礼。”

壁宿应是,与长弓两人将花厅的厚绒帘子挂起,才露出崔颜的寝室。

朦胧月色洒在架子床上,栅格影错,镐羽纱帐微微颤动,里头的人轻咳一声,晃了一下身影,靠坐起来,难以想象她容颜颓败该是怎样乖弱。

纤纤玉指轻拭羽纱,怎奈娇软无力,半息都未勾住,还是壁宿上前握住她的手,帮忙掀开了纱帘。

崔颜脸色白如素丝,眼含春水,濡湿了鬓边须发,恰似一道墨线勾出她的俏脸,她要起身行礼,被太子按下:“真病了?”追问她们主仆,“为何不找本宫请太医?”

崔颜软在靠枕上,粉唇抿笑:“不是大病,请了大夫也吃了药。殿下日不暇给,怎能让您为我担忧。”

屋内盈溢药香,确是请过大夫吃过药的。

月下看美人,尤胜三分色。她又蹙眉颦颦,病容荏弱,徒增七分温柔小意,不似往常总觉她似肉中带刺棉中藏针,难以真的驯服。

长弓搬来绣墩请太子坐,崔颜羞臊道:“府中简陋,委屈殿下了。”

“何必与我客气。”太子喜愠不形于色,坐下款款道来,“我近日听闻一桩轶事。才得知,你从敦煌归来,途中误入西北狼群,幸而得到从玉京前往敦煌的吴王世子协助才得以脱身。”他顿了顿似是在等崔颜说些什么

崔颜只微微点头,却不言其他。

太子继续道:“他得你父亲的令要回京述职,近几日就到,我该设宴谢他。只是你病着……”

崔颜回望太子,眉目柔情似水:“殿下仁爱,本不该推阻殿下这番恩赏,只是当年之事并非他搭救。”她握住太子的宽袖,躲了躲,似是还心有余悸,“当年我才十二岁,他也没多大,凭他怎么能对付饿了半个冬季的西北狼,都是玉京跟他来的侍卫协助才得以脱身,殿下要谢该谢他们才是。”

崔颜是天子为太子挑的太子妃人选,太子对她的家势不甚满意,但她长这样一张脸,又称得上对他百依百顺,他也是喜爱的。

往日他碍于礼法,总止于身旁一尺,从不让她过分亲昵,只是这回她病了,触动他心中柔软,稍有逾矩,他也顺着她。

回握她的手,心中似有一头小鹿破膜而出,悸动难捱,指腹待动,正当他要开口,崔颜忽地抽出手将帘子又扯了下来:“咳咳咳,殿下见谅,咳咳咳咳——”

她一边咳一边瞪着床位那道笔直的人影,看不清他的头脸,却能察觉他笑了一下!

他笑什么!

崔颜生出一团邪火,他是笑她不自量力勾引太子吗?

崔颜:“殿下不仅不该谢他,反而应该罚罪于他。”

太子不悦,收回自己的手,捏住袖口:“为何?”口气也冷了一些。

崔颜大口喘了一会儿,仰面躺在软枕上,沙哑着嗓子说道:“他为摆脱狼群,以我为饵。”她说这话时,双眼没有离开那道人影,就想看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那人影歪着脑袋,“啧”了一声,崔颜再次咳起来,太子问:“什么声音?”

崔颜一边咳嗽一边说:“应是长弓在窗下。”

果然长弓应了一声:“殿下,是奴婢瞧见一只狸猫正与狐狸打架,觉得稀奇,惊扰了殿下与小姐,请殿下赎罪。”

太子没再追问,只说道:“病得这样重,本宫这就派太医来。”

崔颜推辞,屋内忽而陷入沉默。

半息后太子才继续开口:“崔将军在边郡对他多有提携。这次特派他回京,便是指望朝廷对他有所怜爱。”又寻着帘影瞧去,不由扼腕叹息道,“看来崔将军是错爱了。你当多与你父亲写信才是,免得他被有心人蒙骗。”

崔颜垂目,伤心起来:“书信一来一回也要三四个月,一年也写不上三封,纸短情长,难以细数。”她撇开脸,躲进月色中,“让殿下见笑了。”

又见那道人影,他甚至双臂叠在她的床栏上,笑眯眯地俯身隔纱瞧她,像在看她的好戏,可恶至极。

崔颜背脊紧绷起来,细纱袖笼下的一双手捏成了拳,连牙齿都磨得吱吱作响。

太子没有察觉帐中异样,不自觉地摩挲着指间,安抚道:“崔将军总要归京的,别哭,哭坏了身子。”

壁宿端茶进来,将茶放置在绣墩边的高几上,也安慰道:“小姐不为我们着想也要为太子殿下想想,殿下来一趟不易,惹哭了小姐该多自责呀。”

太子瞥了一眼壁宿,壁宿垂首退下,他对崔颜说道:“你这两个婢女都是懂事的。”没有看茶,更没有去碰茶,起身道,“你好好养病,本宫下回再来看你。”

崔颜依恋道:“霜露惨凄宵零[1],太子殿下亦要保重。”

太子没再多留。

壁宿进来要添烛火,崔颜不让:“你们都去睡。”

壁宿:“是。”

退出去后拉着长弓躲进房内,喁喁私语。

壁宿:“小姐怎么生气了?是怪太子走得太匆忙?”

长弓:“这还看不出来吗?小姐这是被狐狸挠了,心痒难揉,心痒难揉啊!”

寝房内,崔颜立在床头,脚踏软枕,厉声斥道:“还不滚出来!”她广袖翻飞,乌发轻扬,一张被珍珠粉抹白的脸硬憋出了飞霞妆,“你是怎么出来的?为何躲在暗处?”

“崔将军也有一张这样的床,我以前睡过。”姜孟禾挥手一掀镐羽纱帐,微风轻送,纱帐蹁跹入月,他在床尾现身,犹如入凡的仙人,要是穿上衣服就更像了,他避重就轻,笑意直抵眼底。

崔颜顿感脚底发热,她方才埋入的软枕正时他前日塞在腰下的那只,脸上连着耳珠似被火燎了,滚烫得发麻,恼不过,抬脚将那软枕踢向他,正被姜孟禾接在怀中,更恼了:“你刚才到底是在想什么心思?”

“当然是想杀了他。”姜孟禾尝出滋味无穷,丹凤眼中月色迷离,唇边浅笑漾出万般戏谑,“让你变成寡妇,我再追求你,带你回敦煌。”

“下流!”什么仙人根本是勾魂索命的阎罗,崔颜冷哼,“你果然是想造反!”

“太子当真令我刮目相看。”姜孟禾也冷哼,“为了你竟愿意纡尊降贵钻后院的小门,还一再逾越礼法。”

他这话就是在打她的脸,太子哪里是为了她来的,明明是来探听消息的。

可惜他的话伤不到她,崔颜不以为意道:“你知道最好,若是再敢如今日这般轻举妄动,我就砍下你的头颅送给西戎鞑子做酒樽。”

“我不喜欢你站那么高看我。”姜孟禾展臂伸手撩开她的裙边,握住她的脚踝,将她扯翻在床上锦被中,另一只手掌心翻转勾住她的腰腹,将她扯至自己身前,“我不信,你对我这般好,你舍不得我。”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崔颜也没料到他会对自己下手:“你就是下流!”化掌为横刃劈向他肩头,他侧身让过,也松了勾握她腰腹的手,崔颜得以脱身,抬脚往他刀伤上踹,姜孟禾退后一步,手一台握住了她向上翘起的脚,如捏一只酒盏,崔颜似一只蹩脚的雏鸟,另一只腿跪在床榻上,双臂展翅,险些栽倒,姜孟禾道:“崔小姐好狠的心啊。”

崔颜咬牙:“看来你的伤已经好透了。”

“多谢崔小姐悉心照顾。”姜孟禾看着手中玉足,比前夜瞧见的肩颈还要白腻,还要滑软,不知若是叼在口中是哪般滋味。心角似被掐了一下,倒抽了口凉气,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化作了色鬼。

上辈子他的后宫多是为平衡各方利益而纳的女子,却各个无感,不知趣味在哪里,因此死前还被御史台谏言让他宠信佳人绵延子嗣。

真像个笑话。

“你有完没完?”崔颜脚腕转圜,脱了他的手,砸在栏杆上,疼得她往后仰倒,“姜孟禾,本小姐与你势不两立!”

姜孟禾从沉闷的前世中清醒过来,讪讪道:“对不起,对不起。”

“今夜我二叔和大哥就会回来。”崔颜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下床,“但太子必然疑心于我,疑心起,信也是疑。”她回身横眉怒目,“你从此不许再踏出我的房门半步,直到玉京忘了你这个人。”

她让他留在她的房内,她要与他永远守在一处!

姜孟禾的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好似真被她吓住了,转而又清透明亮起来,像点亮的两枚星子。

他上辈子为何不来找她,只肯在葫芦巷外守一夜。

来找她,原来是这等好事。

是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头等大好事。

崔颜喝了口凉透的茶,冷得她头脑愈发清醒。

她和太子迟早完婚,并不用管姜孟禾这个大麻烦太久,想到此,眉头都舒展开了。

【1】曹丕《黎阳作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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