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宁和徐知砚从杏花村中出来时已日薄西山,因着案发至今已近两日,唐浩仍未寻到,本案或还涉及到幼童拐卖,案情便更紧急了,故而二人今夜并不打算歇下,径直回了官衙。
“今日属下在村中做了盘问,七月十四亥时前后至七月十五丑时,无不在场证明的,除了原先的刘婆子、刘大壮和唐川外,还多了一人,便是张家娘子,名叫汤灵芝。”冯翰良迎上二人,将两本册子递给徐知砚,“大人,这是今日记录的,这是昨日记录的,其他人口供并未有太大出入。”
徐知砚接过册子认真翻阅,“汤灵芝前夜不是在侍奉公婆?”
冯翰良道:“根据口供,子时以后她确实是同公婆在一处,但子时以前汤灵芝并不在他们家中。”
秦昭宁抬眸,疑惑道:“她同她公婆分府而居?”
冯翰良点点头:“汤灵芝的丈夫张献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因早些年汤灵芝和妯娌不合,张家早早就分家了,汤灵芝和丈夫张献就单独住在村中另一处院子,她的公婆和张家长子一起住,汤灵芝对公婆也就堂前尽孝,屋后不相往来了。”
秦昭宁身体朝前倾了倾。
“因着张献对汤灵芝有救命之恩,两人感情甚好。直到三年前,张献因做工掉下屋顶,雇主家给她公婆赔了钱,汤灵芝要分钱,她公婆要她立誓不能改嫁,为张献守寡一辈子。因他们身体也不太康健,还要求汤灵芝侍奉他们到老,说他们走之前会给她分钱。汤灵芝嫁过来时已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没有法子,就搬回去同他们一块住了。”冯翰良深深叹了口气。
“汤灵芝是个寡妇?”秦昭宁蹙眉,又翻阅了手中的口供,心下又有了新的判断。
“是啊,是个寡妇,他们都唤她‘张家寡妇’,年纪也不大。这世道当真是女子不易,尤其是这般没有娘家护着的,可容易被夫家欺负。”冯翰良唏嘘不已。
秦昭宁抿了抿唇瓣,一时无言。
徐知砚视线若有似无扫过她灰白的面庞,正色道:“是她夫家不作为,既将她娶进门,应好好护着她。”
“她丈夫死了,轻尘栖弱草,终究还得靠自己。”秦昭宁没由来说了一句,“她自己有活计做么?”
“有的,平日里她会上山挖点草药拿去卖,也并非不能自己过,但她还是选择留在张家。”
秦昭宁点点头,又继续问道:“汤灵芝既已和公婆同住,那为何亥时至子时之间又无不在场证明?”
“哦!”冯翰良才意识到自己尚未说完,“那夜七月十四,汤灵芝说要回自己和张献的院子为他烧纸,因此戌时在公婆家烧了纸以后,便回了自己家去了,一直到亥时过半才回到公婆家中,之后便同她公婆在一处。听到锣鼓声时,汤灵芝和公婆也是一同听到的,不过他们家离陈芳家远,声音倒听得不太真切。”
秦昭宁点点头,“如此,倒也说得过去。那汤灵芝带回官衙了么?”
“带回了,可要审问?”冯翰良便要将二人带去暗室。
秦昭宁却叫住了他,“冯大哥等等。说起锣鼓声,冯大哥这两日去搜查,可有发现谁家有锣鼓或是嫁娶之物的么?”
冯翰良摇头,“昨日大人已让我们重点去搜了,但确实未发现哪家家中放了锣鼓的,最近家中有嫁娶的,只有村口王家了,不过那已是四五年过去了。”
“那瓷瓶和香杆子可验好了?”
徐知砚一拿到证物,便让冯翰良先回来找仵作勘验了。
“验好了。”冯翰良又拿出一册书卷,“周仵作说,瓷瓶中的是曼陀罗花研磨成的粉。香杆子上的香已经燃尽了,但凭着残留的些许香灰,他判断是草乌根制成的香料。”
秦昭宁和徐知砚脸色皆是一变。
曼陀罗花和草乌根皆有毒性。
曼陀罗花起效快,只需少量便可使人在短时间内昏睡,若是用量过度还可致人于死地。朝廷早已禁了曼陀罗花,且因此物来自番邦,本就金贵不好寻,倒不太常见。
唐川夫妇藏着一瓶曼陀罗花粉,加上那瓶不知去向的,不管他们将此物用于何处,都足以被判罚了。
而草乌根是寻常草药,极容易寻到,草乌根毒性较大,焚烧的草乌根相较于直接口服毒性略小些,但也可致人昏阙。
秦昭宁不知想到了什么,默了默后又侧目看向徐知砚,“大人去审唐川,把汤灵芝和刘大壮留给我审,可好?”
徐知砚自是应允。
日头已彻底下了山,今夜无星无月,满天乌云笼罩着整个天幕,亦笼罩了暗室的汤灵芝。
秦昭宁提着油灯进入暗室时,见到的便是一白衣素裹、双臂环抱蹲坐在牢房角落中的女子,油灯影影绰绰将光斑投在她身上,倒是为她增添了几分破碎感。
女子寻声抬头,一双泛红的杏眼撞入秦昭宁眸中,神情中尽是惶恐无措,见了秦昭宁,她苍白的脸上霎时泪光涟涟,挺起好似略一用力便会被折断的曼妙纤腰扑向牢门,“大人,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樱桃粉唇一张一合,音色娇软,素衣颤抖,好似一片快要被风吹碎的残叶,一副我见犹怜之态。
秦昭宁上下打量着她,面上不知不觉凝了一层冰霜。
“张家娘子。”秦昭宁轻声唤她。
“大人。”女子抬起头来,盈满泪水的眼眶疑惑地看着她。
“他们唤你张家寡妇。”秦昭宁顿了顿,“张家娘子,张家寡妇……或是汤灵芝,你希望我唤你什么?”
女子眸中尽是疑惑,转而拂了拂鬓边的秀发,挺直了腰道:“大人唤我本名汤灵芝吧。”
“你倒是个有骨气的。”秦昭宁语气平淡。
汤灵芝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么一句话,但听着不像坏话,倒像个套近乎的,便弱弱地“嗯”了一声,“多谢大人夸奖。”
“咔哒”一声后,牢房的门开了,汤灵芝被秦昭宁带出暗室的牢门。
秦昭宁端坐在太师椅上,静静望着双腕锁着链条、跪在地上的女子。
四下再次无声,汤灵芝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直响,一时有些茫然失措。这问话的官差看着像不谙世事的小郎君,说话也十分客气,但是莫名让她觉得此人十分疏离,半晌才听那官差开了口——
“汤灵芝,七月十四夜亥时至次日丑时,你人在何处,都做了些什么?”
是常规问询。
汤灵芝暗自松了口气,挺了挺盈盈一握的腰肢,抹了抹泪道:“那夜我同公婆、大伯妯娌一同吃了晚饭后,便和妯娌在我公婆家门前给祖宗烧纸,后来又去了我同献郎的家,给献郎烧纸。”
她顿了顿,“大人许是不知,献郎就是我那可怜故去的郎君。想到他生前待我极好,我一时睹物思人,便在我们家中念起他来,一时忘了时辰,过了许久才想起要回去侍奉我公婆。”
“你为何不在你公婆家中一起给张献烧纸,非要去旧居。”
汤灵芝叹了口气,“我那可怜的亡夫自小就不得公婆喜爱,自分家后,他随村里人一同出去接了些活计赚了些银两,我们日子才慢慢好起来。若让他认个家,他必定觉得我们的屋子才是他的家,因此每年我都在我们旧居给他烧纸钱的,大人可同村里人打听。”
“嗯。”秦昭宁点点头,指尖轻敲案板,低低应了一声,后又问道,“嗯。你公婆既不喜你亡夫,你为何愿意与你公婆同住?你公婆又为何非得你侍奉?”
“村中之人皆知晓我们家的情况。”汤灵芝将说与冯翰良的话同秦昭宁又说了一遍。
“你是自愿留在你公婆身边的吧?”
汤灵芝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秦昭宁也不纠缠,“听说你时常去山上挖些草药去卖,可是识一些药理?”
她虽语气漫不经心,却没错过汤灵芝忽而亮起的眸色。
“民女自幼就喜爱读一些医书,虽未从大家学习医理,但也识得一些用药法子,故而我公婆才希望我留在他们身边,平常我也给他们煮些汤药,他们身体也渐渐康健起来了。”
“寻常都用些什么药给他们调理?”秦昭宁似是很感兴趣。
汤灵芝眸色越来越亮,将自己的用药习惯知无不言娓娓道来,她喜欢别人认真听她说医理的样子,就如同那人一般。
“你擅药理啊……都说医者父母心,你也算半个医者吧,你公婆待你们不好,你也如此尽心尽力伺候他们。”
汤灵芝正想应和,却听秦昭宁却突然转了话题,“你亡夫生前做些什么活计?”
汤灵芝心里没由来地重重一跳,“回、回禀大人,是泥瓦匠……”
“那你说的随村里人一同出去做些活计,那人可是刘大壮?”秦昭宁语气平淡,似是随口一问。
“是、是的,大人,亡夫生前同刘大壮是好友。”
汤灵芝拼命克制住心中的不安,低头答道,复而又听到座上官差漫不经心的一句——
“既是你家好友,你可知刘大壮同陈芳有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