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不……”老工匠赫曼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昏花的目光在塞西莉的黑发与惊魂未定的孩子之间来回游移。

他并非铁石心肠,教会是如何对平民的,他看的见,塞西莉刚刚的奋不顾身他也看的见,斯莱德一日一日的变化更是他亲身感受的。

他真的要执着于黑暗与光明吗?

安特莱尔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瞬间,他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如钟:“诸位请想一想,教会教导我们金发银眸才是神圣的象征,可这些年来,拥有‘神圣样貌’的主教们,可曾让斯莱德摆脱过贫困?可曾让任何一个孩子免于饥饿?”

他环视着一张张陷入沉思的面孔,继续说道:“而你们眼前这位黑发黑瞳之人,却是教会我们从苦涩的卤水中提取食盐,从贫瘠的土地里发现碱霜,更在危急时刻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的人。

请问,是空洞的样貌更重要,还是实实在在的善行更重要?

你们真正需要的到底是虚无缥缈的承诺,还是实实在在能够填饱肚子的面包?”

“安特莱尔大人说得对!”迪伦第一个站了出来,他举起自己残缺的左手,“在工坊里,没有人嘲笑我的手,塞西莉大人教会我们,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能创造什么,而不是他生来如何!

不管她的相貌如何,她为我们做的一切比教会更加光明。”

“我也支持塞西莉大人!”塔克紧接着喊道,“她救了我的孩子,而克雷特他只会让我们滚一边去。”

在越发高涨的声浪中,老工匠赫曼佝偻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他颤巍巍地走上前,昏黄的目光落在塞西莉未被兜帽遮掩的黑发上,嘴唇哆嗦了许久:

“孩子……我并非要指责,只是你要知道,我已经太老了,老到……”他的声音里浸满了被旧时代束缚的迷茫,“我被教导了一辈子,黑发意味着不祥,可我亲眼所见,你带来的只有希望……

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你呢?我年轻的时候虽然有一些手艺,在如今没有人愿意雇佣我这个老头子,不怕你笑话,在你愿意雇佣我之前,我已经连续三天只吃一点马面包来维持生活了。”

他挥挥手身影阑珊:“你带给我们希望,黑我们更好的生活,也许……是该让那些陈旧的观念随风而去了。”

工人们立刻涌上前将塞西莉团团围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大人,您的手臂!得赶紧处理!”

“我去叫伯妮丝大人!”

“先用清水继续冲!”

在夕阳的余晖中,工人们自发地围成一圈,为救治塞西莉腾出空间,没有人再在意那头垂落的黑发。

塔克挤到最前面,这个高大的汉子此刻眼眶通红。

他小心翼翼地从塞西莉怀中接过仍在抽泣的吉米,声音因后怕而颤抖:“大人,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吉米是他最小的孩子,虽然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要养,但每一个都是塔克的心头肉,不然也不会冒险待在身边。

他笨拙地想用袖子去擦拭塞西莉手臂上的碱液,却又怕弄疼她:“这孩子平时很懂事的,我以为会没事的,都怪我没看好他……”

塞西莉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起身,黑发自然地垂在肩头。她忍着灼痛温和地说:“孩子没事就好,在工坊里难免会有意外,这里可不是能让孩子自由玩耍的地方。”

这时候,收到报信的菲奥娜带着药箱疾步而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城主府医生,显然,她认为这位肥胖的医师太过拖沓,抢走了他的药箱。

“让我看看伤口,选择侍奉神明的时候,我也系统的学习过如何包扎伤口和一些简单的医学常识。”

“不要都围在这里,把工作收一下尾,你们今天可以休息一下,工资照发。”

“塔克,关于工坊的安全规范,我想我们之后需要好好讨论一下。”

菲奥娜的语速很快,甚至有一些颤抖,完全看不出平时的沉静,她显然也被吓坏了。

“我……我真的很抱歉,大人。”塔克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哽咽,“我不该把孩子带到工坊来,更不该一时疏忽让他乱跑……差点酿成大祸,无论任何惩罚我都接受。”

塞西莉及时的接过话来:“你的歉意我接受了,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从这次意外中吸取教训。工坊需要制定更完善的安全条例,确保每个在这里工作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偶尔来访的孩子,都能平安。

先回去吧,带着吉米,我想他也从这件事情种洗去了不少的教训。”

工人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后离开,他们仔细的检查了每一件工具,以及装着工具的箱子以及木桶。

菲奥娜的药箱被安特莱尔夺走,他认为自己的医学常识要优于菲奥娜,因此抢走上药的活。

显然,她们刚刚度过了一次阶段性的危机,但是事情远没有结束。

“我猜这会儿关于你黑发黑瞳想消息已经传开了。”安特莱尔一边为塞西莉上药,一边低声道,“不出明日,整个斯莱德都会知道你黑发黑瞳的事,准备好应对了吗?”

塞西莉望着窗外,当隐瞒了许久的秘密终于被揭开,她预想中的惶恐并未出现,心中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

“工人们今天的反应,就是命运给我最好的礼物。”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垂在肩头的黑发,“他们让我看到,这片土地孕育的灵魂,比任何古老的偏见都要强大。”

也许明天,这座城市仍然会有质疑和排斥的声音,但塞西莉已经知道,她不会再像刚来到这里时那样,成为一个被所有人追打的异类。

这样就足够了,这意味着这里的人民并非无药可救,而她做的也不是无用功。

她语气平静:“比起这个,我更担心的是孩子和工坊,今天是事情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在工坊兴起前,斯莱德的父母们从不需要为照顾孩子发愁为他们根本没有工作可做,如今人人都能赚取工钱,但孩子们却失去了看护。

“这不是你的错。”安特莱尔轻柔地包扎伤口,“你给了斯莱德人前所未有的机会,在温饱都成问题时,谁来看管孩子确实是个奢侈的烦恼。”

塞西莉点点头:“但是如果发现问题而不解决,这始终会是一个隐患。”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塔克去而复返,脸色惨白:“大人,吉米他,他突然发高烧,浑身抽搐!”

塔克家低矮的棚屋里挤满了人。

吉米被安置在唯一一张铺着干草的床上,小小的身体在剧烈的痉挛中不断撞击着床板,发出令人心碎的闷响。他的皮肤烫得吓人,牙关紧咬,嘴角溢出白沫。

城主府的肥胖医生已经到了,但是他看过吉米的情况后擦着额头的汗,往后退了一步,无奈地摇头:“锁口风邪毒已入心脉,这……这是恶魔的诅咒,无药可医了。”

几位闻讯赶来的草药医生也纷纷表示束手无策,他们试过了常用的镇静草药,却毫无效果。

“我可怜的孩子……”塔克的妻子瘫软在地,哭声凄厉,塔克双目赤红,一拳砸在土墙上,绝望笼罩着这个刚刚看到希望的家庭。

“让开。”塞西莉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混乱与悲泣。她分开人群走到床边,黑发在昏暗的油灯下如同流动的墨影。

她无视了那些关于‘诅咒’的窃窃私语,伸手撑开吉米的眼睑检查瞳孔,又贴耳倾听他急促而艰难的呼吸。

“不是诅咒,是破伤风杆菌产生的毒素在攻击他的神经系统。”她冷静地判断,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谓的锁风口,其实就是破伤风,当人体出现深而窄的伤口,如刺伤、扎伤时,如果伤口被破伤风杆菌污染,细菌会在缺氧的伤口深处大量繁殖,并产生一种毒性极强的神经毒素。

在没有现代医疗知识的中世纪背景下,这种病发作起来确实非常可怕,死亡率极高,因此被认为是‘诅咒’或‘恶魔’也并不奇怪。

她转向安特莱尔,语速飞快:“莱尔,我想对你来说弄到一些晾晒的洋甘菊和薰衣草应该不难,要干燥的花穗,还有,我需要蜂蜡和干净的橄榄油,还要一小块生石膏。”

“当然。”安特莱尔飞快的答应道,“给我一点时间马上就回来。”

这并不是多么珍惜的材料,尤其是塞西莉要的还是干花,而不是鲜花。

然而,这个过于简单的配方却让挤在棚屋里的众人都愣住了,几位老药师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困扰了世代医者的‘锁口风’,那被视为恶魔诅咒的绝症,难道真的能用这些寻常之物来化解?

“大人……”一位草药师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怀疑,“锁口风乃是恶魔的诅咒,这些……这些寻常花草,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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