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7·荆棘百合(一)

“我的爱人在少女之中,犹如荆棘中一朵百合。”——《旧约圣/经》一卷,雅歌。

贝拉第一次遇见弗朗克是德国陆军第一野战医院。

这种印象之所以如此深刻,与美好无关,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回味的事情,但这人初遇时给她带来的感官冲击过于震撼,以至于多年后仍旧记忆犹新。

1939年夏季,贝拉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资格证,得以加入德国红十字会成为一名护士辅助员,并在同年秋天跟随德国陆军开赴波兰前线。

在此之前,贝拉的人生和信仰似乎与大部分年轻德国女孩没什么不一样。

她们大多都来自德国少女联盟,在这个纳/粹青少年组织中接受了正规的教育和洗礼,关于女性如何成长为一位称职的妻子及合格的家庭主妇,如何用自己的身体与意志更好地服务国家社会。

这一年,19岁的贝拉对于爱情和婚姻暂时还没有太深的认知,父亲是牧/师,母亲是家庭教师,这位出身森严家教的少女,带着天真的为元首和国家奉献的想法,显然更向往自由和外面的世界。

随着开往前线的列车驶入波兰境内,战争的硝烟扑面而来,一座座城市夷为平地,沿途四散的难民,罗兹和克拉科夫无处可归的孩子坐在废墟上哭泣。

战争残酷,平民无辜。

受身为牧/师的父亲耳濡目染,贝拉对这一切并未感到害怕,她照着圣/经所言,满怀虔诚和仁慈之心对待这一群波兰难民,即便这份善意被视作虚伪和讽刺。

直到她奔赴前线野战医院,才发觉所有从前的想法在残酷的战争面前,不过是天真的笑话。

拥挤逼仄的简陋医院里,塞满了如流水般从前线送下来的伤员,刺鼻的消毒水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不绝于耳,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士兵,前一秒还是蠕动挣扎的肉块,下一秒就变成了僵硬的尸体。

在这里,连上/帝都无法听清信徒的祈祷和呼唤。

贝拉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此种如此纯粹的血腥与暴力,这是温室中的花朵从未体会过的残忍可怖,她为此吐得昏天暗地。

在护士长严厉的呵斥声中,惶恐震撼之余,她手足无措,甚至失手把手术器械托盘打翻在地。

弗朗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

这位军官躺在担架上被医疗兵抬了进来,身上似乎还带着硝烟的气息。

许多伤员在极度痛苦和恐惧中凭着求生的本能剧烈挣扎,大部分时候并不会那么配合治疗工作,但这人看起来冷静得过分了。

血液晕染浸透了深色的军装下摆,但完全看不出来,贝拉伸手去碰,冷不防摸了满掌的血,刺目的红。

年轻男人看着她愣怔惊慌失措的表情,竟然笑了起来。

“不要紧张,我还穿着衣服呢,”他看着她,眼睛亮亮的,笑得促狭,让这英俊多了一份痞气,“你介意先帮我解开吗?”

原本着着急忙慌解着他军装扣子的贝拉一顿,脸颊一热,“抱歉。”

她手下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手指停在他衣襟上,却怎么也解不开,她更慌了。

此时的贝拉还太过年轻局促,还无法坦然地面对一个陌生年轻男性赤露的身体,她记得如何给人施救,并且做得很好,但书本上却没说伤员可能是个清醒着谈笑风生的英俊家伙。

“你是新来的护士么?”对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红了的脸,他的语气轻快,好像不是一个受伤之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男人才重新躺好,有些虚弱道:“噢,别怕,我不会死掉的,在急救站他们给我紧急处理过了,打了镇痛剂,但我想这药效很快就要过去了。”

男人垂眼看见她戴着白色的护士帽,白皙光洁的额前有一小绺金发倔强地探了出来,像一把小勾子,这年轻的护士有很漂亮的美人尖。

看起来是个倔强又容易害羞的女孩子。

年轻军官又笑了起来,目光落在她攥着他衣扣的指尖,反过来戏谑地安慰她道:“我知道,让像你这样的年轻姑娘给一个陌生男人脱衣服,这听起来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不过在这里你会慢慢习惯的,你很勇敢……如果可以的话,还是麻烦快些,我好疼啊。”

“……嗯。”贝拉很轻地点了点头,慢慢放松了下来。

或许人总是容易在窘境中,对陌生的善意产生好感。

在等候医生的间隙,贝拉需要抓紧时间为这位伤员作术前备皮。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碘酒清洁伤口周围。

健壮的胸膛上伤痕交错,腰腹被血染红了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男人毫不在意地向她袒露着自己身体,当然,原本这再正常不过,可贝拉却莫名地不敢抬头看他。

随着她的动作,或许是因为疼痛,头顶上方男人的呼吸逐渐变重,结实的胸膛起伏,腰腹绷紧了的肌肉线条相当漂亮。

炙热滚烫的汗水沿着坚硬的下颌滴落,有一滴落在了她额前。

贝拉诧异地抬头,却看见这年轻军官此刻正微合着双眼,英俊的面孔惨白,不知何时已仰面躺倒在手术床上,毫无防备地露出修长的脖颈,牙关紧咬,喉结因疼痛上下滚动,但他仍旧一言不发。

看起来既脆弱又性感。

“抱歉……”他睁开眼看着她笑了,那笑容里有些尴尬的意味。

接着,男人却忽然抬起手,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的额前,抹去了那滴汗珠,他的手指带着茧,力道没轻没重的,弄得她有些疼,红了一片。

贝拉看着他,愣住了。

军官侧着头半靠在床上,让站在他身后的士兵给他点了一支烟,说这玩意儿比镇痛剂止痛。

或许尼古丁和镇痛剂有着相同的作用,军官吸了两口,渐渐平静了一些,夹着烟的手垂在床沿,在狭窄的室内烟雾升腾,缓缓勾勒出一个朦胧优美的侧影。

滚烫的汗水、结实的肌肉和浓郁的血腥味,紧闭的双眼、微颤的指尖和脆弱的咽喉,文雅的语言和粗俗的动作,在纯粹的血腥与暴力之下,这样的组合竟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和原始的荷尔蒙冲动。

年轻的贝拉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这是她平生所未见识过的暴力美学,但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很快地跳了一下。

------

贝拉第二次遇见弗朗克是在半个月后。

卢布林地区的波军不断投降,德军兵临华沙城外,随着作战阵地转移,野战医院随之搬迁。

午后阳光正好,新的野战医院里,三三两两的伤员和护士们聚在一起悠闲地玩牌聊天。

贝拉是个有些腼腆的姑娘,在拒绝了一场牌局邀请后,桌上几位年轻军官发出失望的声音,其中一个站了起来,试图劝说她加入,这让她更尴尬了。

正进退两难之际,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奥托,你有几把牌玩,需要这么多人陪?”

众人回头看去,是一位同样年轻的军官,手里拎着一条武装带,军装松松地披在身上,贝拉认出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弗朗克中尉……”

他笑得有些痞气:“胳膊断了,你用嘴出牌就好了,还需要找个人给你拿着吗?”

几个人哄笑起来,便不再提了。

“走吧,”弗朗克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却见她还一动不动,便又走了回来,“不走么?贝拉。”

他伸手虚揽着她的腰,只是抬起来一下,很快便放下了:“除了工作,在其他时候,你最好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

“他们?”贝拉有些不解。

“前线的所有士兵和军官。”

“为什么?”

“不为什么,在战场上的男人,和野兽没什么区别,”弗朗克转头看着她年轻困惑的脸,隐秘地笑了笑,低声道,“和他们走得太近的话,你会受伤的。”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贝拉慢慢地红了脸。

“那你又算什么?”贝拉不服气道。

“我吗?”弗朗克露出个无辜的表情,语气却如同逗弄涉世未深的孩子,“我是个禽兽。”

贝拉:“……”

看着这年轻姑娘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的模样,弗朗克见好就收:“好了好了,看起来我不仅是个禽兽,还是个混蛋来着,看在我刚才帮你解围的份上,给我换个药呗。”

这人似乎和那天很不一样,油嘴滑舌的,远比他躺在手术床上聒噪,贝拉哼了一声,往前走去。

“对了,”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她并没有佩戴胸牌。

“想知道的话,自然就会知道咯,”弗朗克看了她一眼,这英俊的年轻军官眼角眉梢含笑,“你不也是么?”

贝拉转过头去,加快了脚步,不敢再搭理他。

她想起来,德国红十字会的年轻护士们闲暇时经常会聚在一起聊天,她们大多在二十岁左右,正值青春活泼的年纪。

“相信我,姑娘们,”劳拉苦口婆心地对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道,“离那些年轻的士兵远一些,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就当为了你们自己。”

菲力克斯想了想:“我倒觉得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让他们多交流也没什么坏处。”

“噢,那是你们男人的想法,”劳拉冷笑道,“毕竟不带套怀/孕的又不是你。”

菲力克斯语塞:“……姑娘们都在这呢,我们换个话题吧。”

贝拉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她还只有19岁。

穆勒医生的声音再次在她的脑海里响了起来了:“噢,我知道这些轻浮男人的手段,第一步是花言巧语,第二步是蓄意挑逗,第三步是坑蒙拐骗,第四步是吃干抹净。”

她的脸慢慢红透了。

-----

贝拉第三次遇见弗朗克是在波兰庆典晚宴上。

她出身于一个古板家教森严的家庭,加之性格腼腆,这意味她在社交场合上注定郁郁寡欢。

身旁的同伴们一个个被邀请走,就连一直陪着她的穆勒医生也和一位陌生的党卫军军官搭起了话,贝拉独自落寞地坐着。

19岁的贝拉还处于相信童话故事的年纪,因为那个人总是会恰到好处地出现。

“咚咚咚,”弗朗克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晚上好啊,贝拉。”

贝拉惊喜地抬头看去,正对上男人笑意盈盈的眼睛。

他今夜身穿挺括华丽的军礼服,一头金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像个骑士一样英俊。

“不去跳舞么?”弗朗克笑道,“你今晚很漂亮。”

贝拉的耳朵有点热,她移开了脸,不敢同那对带着笑意的眼睛对视,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于是她含糊反问道:“你呢?为什么不去跳舞。”

“噢,我来迟了,”弗朗克双手抚鬓做了个往后梳的动作,“做发型花了点时间。”

他状似遗憾道:“漂亮姑娘都被挑走了……”目光落到贝拉身上,顿了顿。

贝拉抬头看他,不自觉皱起了秀丽的眉头,直到他的话语落音,那年轻明媚的面孔才绽放出生动羞涩的笑容。

“剩下的这位姑娘更漂亮,真的,美丽极了。”

年轻军官微微俯身,背着手,另一只手向她伸去,掌心朝上,那是个邀舞的动作,此时的他看起来英俊得不可思议:“May I?”

贝拉屏住了呼吸,男人在她的手背轻轻落下一吻。

“我、我跳得不好……”

“这没什么,跳舞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弗朗克将她的左手搭在自己右肩上,右手虚虚揽住她纤细的腰,左手与她十指紧握,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颊边,“听我的节奏。”

“一二三,三二一,探戈无所谓对错,只管按着直觉去跳。”

贝拉脚下的步子乱作一团,连续几次踩到他的靴子上,她红了脸:“噢,对不起……”

“抬头,”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笑意,“看着我,贝拉。”

贝拉抬起头看着他,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他总是在笑着。

“像这样,你的脚尖踏过我的让步,你退我进,你进我退,像食欲一样,男追女逐的游戏都是本能,”他垂眼看着她,“你无法抗拒本能。“

在悠扬的音乐声中,她的手搭在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随着旋转的步调,飞扬裙裾如花般绽放,蕾丝的裙摆划过她光洁赤露的小腿,如同隔靴搔痒般,激起一阵难耐的痒意。

他们在掌声中谢幕,结束的时候贝拉抬起小腿勾在他身上,剧烈运动过后两人都微微喘着气,彼此凑得那么近,脸贴着脸,近得她几乎分不清自己的心跳是为何如此急促。

(这句真没在开/车啊,刚跳完舞喘大气很正常哈)

少女凝视着眼前英俊的男人,忽然生出悸动,但她羞于启齿。

-----

贝拉第四次是遇见弗朗克,是在从华沙返回柏林的车站。

他原本站在那里正和几位军官交谈着,在听见贝拉的声音后,他转过身很高兴地走过来,用力地抱了抱她:“我们柏林见,贝拉。”

他们隔着车窗送别,年轻男人的身影在急速行驶的列车前不断后退。

贝拉捂住脸,心头忽然涌上酸涩感。

19岁的少女就是这样,容易多愁善感。

似乎在她们年轻的生命中,总会有那么一个男人出现,他会像骑士一样英俊绅士、风趣幽默,他在足够强大的同时温柔和善解人意。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当你读了一本更好的书,去了一座更美的城市,遇见了一个更值得心动的男人,可这并不是爱情,你只是爱上了变得更好的自己。

你本来就很勇敢美丽。

可19岁的贝拉将这份悸动错当成了爱情。

-----

贝拉第五次遇见弗朗克的时候,她鼓起勇气向他表白。

她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勇敢。

可她热烈的爱情却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弗朗克拒绝了她,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不,”弗朗克摇了摇头,这一向笑盈盈的男人此刻蹙起了眉头,“贝拉,我对于你来说太老了,你明白么?我比你大了8岁。”

“为什么?”贝拉不明白这有什么影响。

“你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张白纸……”弗朗克不知道如何向这如同百合般清丽纯洁的少女解释,她刚才向他表白的时候,脸红扑扑的,是那么惹人怜爱,但他绝不会想到是这个意思,“贝拉,我一眼就能看透你,但你却不能理解我。”

“那不是更好吗?你懂我,”贝拉不解道,“如果你觉得我不理解你的话,那你告诉我呀。”

“不……”弗朗克突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这种误会时常发生,可这不是别人,是贝拉,这是个认真倔强的姑娘。

弗朗克难得地沉默了。

就在这漫长的沉默中,贝拉渐渐反应过来,接着,那股巨大的失落感汹涌而至,羞耻、尴尬和懊恼的情绪迅速席卷了她。

她低着头,她并不想哭,因为那样很尴尬很难看。

“你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要帮我,要对我好,要……说我很漂亮?”贝拉哽咽问道。

弗朗克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好,但他脱口而出:“这、这是事实啊。”

听了这话,贝拉干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别哭了,”弗朗克别扭地过来安慰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是我的错。”

贝拉顺势靠在他肩膀上,把脸埋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同时哽咽着:“你怎么能不喜欢我?”她伸手抹了把鼻涕,委屈道,“我是个很好的人,所有见过我的人都喜欢我。”

“噢当然,你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弗朗克哄她。

“但你不喜欢我啊!”贝拉思路清晰,且哭得更凶了。

这一天,19岁的少女贝拉美好的初恋破灭了。

此时,她也终于理解了穆勒医生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每天都在试图不写狗血,却在狗血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哈哈哈。本来想写纯情少女&直球逗逼的,写着写着好像写反了,干脆写直球(纯情)少女&纯情(直球)逗逼的故事吧,笔力有限,但确实是想写不一样的人设,每个配角都有自己的故事,不一定非得围着主角谈恋爱,在他们自己的故事里,他们就是主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7章 番外7·荆棘百合(一)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