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双子城内,县衙深处一间烛火摇曳的偏房。空气凝滞,弥漫着陈旧木料与铁锈的混合气味。一名黑衣男子单膝跪地,向主位上的人影禀报:“报,铜使大人,王金和李二回来了。”

铜使指尖捻着一张薄薄的信笺,烛光在冰冷的铜制鸦纹腰牌上跳跃,映着他半边隐在阴影里的脸。他并未抬头,只从喉间滚出一个字:“带。”

门被推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猛地灌入。两名黑衣汉子几乎是瘫软着被拖进来,正是王金和李二。一人胸襟染透暗红,另一人手臂软垂,露出森白骨茬。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压过了屋内的陈腐。铜使终于抬起了眼,烛光落在他紧蹙的眉峰和骤然锐利的瞳孔上。他扫过两人凄惨的模样,指节在信笺上无声地叩击了一下。“说吧。”

“咳...咳咳...大...大人...”王金每说一个字都像扯着破碎的风箱,血沫不断从嘴角溢出,“剑...剑山下的茶摊...线报...咳...终于...终于有弟子下山...是个...是个极年轻的白衣女子...我们...奉命...跟上...查探缘由...咳咳咳...”他猛咳一阵,喘息着,“小河村...去双子城的山道...设伏...先发毒镖...再三人合击...她...她果然中招!内力...滞涩...眼看...眼看就要拿下...审问...!”

王金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懊悔,“可...可不知从哪...蹿出个...泥猴似的野小子...!半点功夫不会...下手...却刁钻得很!专攻下三路...差点...废了李二子孙根!李二...李二怒急攻心...一掌...把那小崽子...拍飞了...撞在石头上...没了声响...”

“谁知...那女子...!”王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悸,“看见那小崽子倒下...眼都红了!像...像被激怒的母兽!那毒...那毒竟似压不住她!剑光...快得...快得看不清!只一招!就一招!老三当场...毙命...我和李二...也...也...大人...属下...无能...”他再也支撑不住,瘫软下去。

铜使沉默片刻,指尖的叩击停了。他盯着奄奄一息的王金,声音低沉如铁:“那女子...用的是何剑法?形貌特征?可曾见过画像?”

王金艰难地摇头:“回...大人...未...未曾见过...那剑法...也...也闻所未闻...冷得...刺骨...”他喘了口气,“后续...接应的兄弟...赶到时...只看到...满地血...人...都走了...但...捡到了...那女子...遗落的包袱...”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里面...有剑宗...云纹内衫...针脚...极精细...料子是...是南诏天蚕丝...还有...师门秘制的...'九转还玉膏'...和...大额银票...及通往随州的地图...身份...虽不明...但...绝非普通弟子...!”

“废物!”铜使低斥一声,声音冰冷。他挥手示意将人拖下去疗伤,目光重新落回信笺,指节捏得发白。天蚕丝内衫、九转还玉膏...如此年轻却有这般骇人实力,剑宗何时藏着这样一张底牌?她下山的目的...莫非与那件东西有关?

他猛地转身,烛火在他玄衣上拉出长长的、摇曳不定的影子。“来人!”声音斩钉截铁,“速传密信于银使大人:‘剑宗突现隐秘弟子,女,白衣,年约双十,剑法奇诡狠绝,功力深不可测,远超已知情报。疑身负宗门重器。其下山意图不明,现身受重伤,携一身份不明幼童遁走。包袱已获,内有云纹天蚕衣、九转还玉膏等物,足证其位高权重。恐其与秘宝关联重大,事态紧急,恳请速遣精锐增援,务必锁定其踪,查清意图,必要时...可擒可杀!’”

“诺!”门口黑影领命,无声融入更深的夜色。窗外,风声渐紧,呜咽着卷过屋脊。

阿阮破屋里,又经过月余的调养,荆莫的身体总算恢复到之前的五分,虽未到巅峰状态,却也能轻松对待些小喽啰了,至少不用再依靠阿阮细心的"照顾"了。阿阮看出荆莫的身体日渐好转,也开始天天缠着荆莫要学武功,要学剑。荆莫之前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口述些基本的武学知识,一些基本的穴位,讲了些武林现状。

今日天气正好,伴随着早起的小鸟,开始了荆莫人生中的第一堂授课,阿阮兴奋的呲着小白牙站在荆莫面前。"阿阮,习武讲究先用气,只有气通了武学招式才能有力量,气可为一切之本,不可忽视。我先教你最基础的运气法门,你先尝试一下感受气的存在。"

阿阮小脸绷得紧紧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拼命按照荆莫说的去'感觉',可身体里空荡荡的,只有用力过猛导致的肌肉酸痛和一阵阵莫名的憋闷。她咬紧牙关,不肯放弃,仿佛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气'。

荆莫看着阿阮努力到近乎笨拙的样子,心底无声叹息。她上前一步,指尖轻轻搭上阿阮细弱的手腕,一缕细若游丝的内力谨慎地探入。然而,那丝内力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无踪,前方仿佛不是活人的经络,而是一片凝固、堵塞的荒原。更糟的是,阿阮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唰'地惨白如纸,痛哼着蜷缩起来,小手死死捂住心口,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疼......荆莫......像......像有针在里面扎......" 荆莫立刻撤力,瞳孔骤然收缩,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掠过眼底。

荆莫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死寂经络带来的冰冷触感。她沉默了片刻,避开阿阮那双充满希冀、亮得灼人的眼睛,声音低沉而艰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阿阮...你的经脉...天生滞涩不通。气...无法在你体内流转。习武筑基...对你而言...绝无可能。"她顿了顿,看着阿阮瞬间僵住的小脸,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涩然,"非你之过,是...天命如此。"

阿阮脸上的光彩瞬间冻结、碎裂。"你...你说什么?"她声音发颤,像是没听懂,又像是拒绝听懂。下一秒,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猛地爆发出来,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猛地抓住荆莫的衣袖,用力摇晃着,带着哭腔嘶喊:"你胡说!你骗人!你就是嫌我笨!嫌我蠢!不想教我!对不对?!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过要教我武功的!"

荆莫任由她摇晃,没有挣脱,只是沉默地望着她。那沉默本身就是最残酷的答案。阿阮眼中的火焰在那片沉默里一点点熄灭、灰败,最终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那我阿娘怎么办?!"阿阮猛地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声音嘶哑地质问:"你说过要带我去找她的,可我...我连剑都拿不稳!我拿什么去揍那些坏人?!拿什么保护自己?!难道...难道一辈子只能躲在你身后,等你保护吗?!"嘶哑的质问在破败的小院里回荡,砸在荆莫心上,也砸碎了阿阮自己最后的支撑。话音未落,她抓着荆莫衣袖的手倏地松开了,整个人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就要往地上倒去。但她硬是挺住了,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她看着荆莫,那双曾经盛满星河、写满崇拜和依赖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绝望,还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般的平静。她忽然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彻底的放弃:"呵...一辈子...保护?"声音轻得像风中的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谁又能一辈子护着谁呢...我阿爹不能,我阿姐不能...你,也不能。" 说完,她不再看荆莫一眼,像个游魂般,沉默地、踉跄地转身走向那间破屋。

荆莫那句"我可以"如同被巨石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看着阿阮眼中熄灭的光,看着她绝望的平静,看着她踉跄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指尖却只触到冰冷的空气。

那一声轻微的锁落声,像一把冰冷的锁,也锁在了荆莫的心上。她几乎是同时掠至房门前,抬起的手却在触碰到那粗糙木板的瞬间僵住了。门内传来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紧接着是陶罐被狠狠摔碎在地的刺耳声响,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荆莫的手悬在半空,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在承受着门内那份无声的滔天巨浪。最终,她缓缓放下手,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她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试图敲门,只是如同化作了一尊沉默的玉雕,背脊挺得笔直,静静地伫立在阿阮的门前,用自己冰冷而坚定的身影,无声地隔绝了门外的一切风雨。月光洒在她霜雪般的侧脸上,映出一种近乎悲悯的守护。

几天后,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阿阮走了出来。她把自己收拾得异常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旧衣浆洗得发白。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了一张僵硬的面具,眼神空洞地望向远处,刻意避开与荆莫视线接触。但细看之下,她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指节用力到发白。她走到荆莫面前,视线低垂看着地面,声音平板得像在念诵:"荆莫,我不学剑了。"

就在荆莫因为这意外的"放弃"而心头微松一口气的刹那,阿阮的下一句话,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精准地刺破那虚假的平静:"你教我认毒草吧。" 她的声音依旧平板,但说出这几个字时,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在等待某种宣判。短暂的停顿后,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荆莫的眼睛,那空洞的眼神里骤然燃起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语速加快,字字如刀:"或者——告诉我!什么毒能最快、最疼地弄死那些畜生?!让他们烂心烂肺!让他们肠穿肚烂!让他们……” 她的话语陡然顿住,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自己的恨意噎住,眼中那冰冷的火焰下,飞快地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深藏的恐惧和茫然。“……让我……能亲手……” 最后几个字,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像是对自己无力的诅咒。

荆莫瞳孔骤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她从未在阿阮身上感受过如此纯粹的、冰冷的恨意。她猛地握住阿阮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想把她摇醒,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痛惜:"阿阮!毒之一道,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先害己身!此乃旁门左道,为江湖正道所不齿!学医!我教你学医!我能护你找到阿娘!我..." 那句盘旋在心底的话终于冲口而出,眼神真挚而痛惜,"...我能护你一世周全!你信我!"

阿阮被荆莫抓住肩膀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挣开。她听着荆莫急切的承诺,空洞的眼神有刹那的波动,像是冰面裂开了一道细缝,露出底下一点微弱的光。但这光芒转瞬即逝,被更深的绝望和自嘲淹没。她一点点、坚定地掰开荆莫的手指,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护我?”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刺骨的讥诮,“荆莫,你的剑……能斩尽这天下的不公吗?能劈开那吃人的牢笼,把我阿娘救出来吗?”她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别再跟我说这些漂亮话了。这世道,不信这个。我只信……我自己能抓住的东西!”她的手指在身侧用力蜷紧,指节捏得发白,仿佛在拼命抓住那虚无的“东西”。

“你若愿意教我毒,就留下。” 她深吸一口气,别开脸,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和不易察觉的沙哑,“……不愿意……就走吧。我自己……总能找到路。”那“总能找到路”听起来倔强,却更像一句飘在风中的、没有底气的空话。

荆莫看着阿阮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那决绝之下无法掩饰的脆弱和茫然,心知再劝已是徒劳。愤怒、担忧、以及更深的心疼交织在一起。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变得锐利而冷静,如同她出剑前的凝视:"阿阮,听好。我失却随身包袱,此乃大过。内中师门信物、秘图、丹药,若为歹人所用,轻则陷我剑宗于险地,重则祸及沿途无辜。此责在我,我必须即刻回山,面禀师尊,以策万全,并取回必需之物。" 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是她作为剑宗弟子的铁律。

她话锋微转,看向阿阮,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复杂的沉重:"至于你阿娘...茫茫人海,仅凭你我二人之力,如大海捞针。我剑宗经营百年,耳目遍布。借宗门之力,方是寻人最快的途径。”

当提到“追查阿娘下落”时,阿阮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揪着衣角的手指捏得更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荆莫继续道,语气带着承诺的份量:“我伤势已愈大半,必须尽快回山门一趟,向师尊禀明情况,取回必需之物,同时...定会借助宗门之力,全力追查你阿娘的消息!盘缠、药物、新的衣物,都需要补充。你...”她艰难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保证,“你且安心在此等我归来。最多半月,我必返回!学毒一事,干系重大,待我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你去吧。” 阿阮的回答依旧干脆,甚至没有看荆莫。但在她转身的瞬间,荆莫清晰地捕捉到她肩膀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冷风吹到,又像是强忍着某种汹涌的情绪。她快步走回屋子,关门的声音比上次轻了一些,但那道薄薄的门板,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荆莫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锁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一切生气的破木门。阿阮转身时那细微的瑟缩,像一根针扎在她心上。她看懂了那层冰冷铠甲下的破碎和绝望,看懂了那“不需要”背后隐藏的、怕被再次抛弃的恐惧,也听懂了那句“我自己总能找到路”里孤注一掷的危险气息。这个认知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恼怒与担忧依旧翻涌,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尖锐的心疼和必须阻止她沉沦的决心占据了上风。

“必须...尽快回来。”她低语,像是对自己的誓言,也像是对门内那个无声世界的承诺。握紧剑柄,她不再犹豫,身影化作一道白虹,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射向远方。她不仅要找回包袱,更要找到能真正帮到阿阮的方法——在她彻底被绝望和恨意吞噬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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