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回到璟王府时,那些裴朝衍先前写在清单上的物什已被置办好了,郁紫或雾青色的布料堆叠,纹理柔和。

想起裴朝衍手臂上的伤痕,卫浥尘走进房间之前特地命人去取化瘀的药膏来。

望着桌案上的药瓶,裴朝衍抬起小臂轻晃了晃:“伤处并未破皮,还是等沐浴过后再处理罢。”

闻言,卫浥尘一愣,下意识地抬眼同他四目相对。

她当然知道,换身的这段时日里,两人是会各自浴洗身体的。但此时听他提及此事,她心中不免生出些许不自在。

——尤其是当她看见裴朝衍拢着半湿的长发,身披寝衣从净室里走出来之后。

说来也怪,分明是同一具躯体,气质却与往昔有着明显的差别。

她谨慎内敛,不让自己内心深层的想法有一丝一毫地外露,眼眸如澄净平湖,也拢着一层山谷中的深雾。

而裴朝衍的目光通常带有一种想将旁人剖析清楚的探究,以及不算明显却无法被完全忽视的攻击性。

即便这样,他仍然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却让人的目光为之停驻。

她莫名地想起古颂诗中身披薜荔而来的山鬼,杳冥山阿,云蒸雾溶。

卫浥尘将杂乱的思绪驱离脑内,接过伤药摆在他面前,看裴朝衍自己上完药后帮着在他手臂上缠了几圈白纱布。

“今晚您留在这里,我去寻一间空房间就寝。”她简单收拾一番后,欲转身离开。

“这传出去不太好吧?”就在此时,裴朝衍突然起身凑近些许,颈侧尚有蒸腾出的水汽。

“本就是您的住处……”卫浥尘呼吸一滞,很快垂下眼帘。

“无妨。你不是有一件旧事要查吗?明日你我一同去刑部一趟,今晚早些休息。”

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襟,披上一件薄氅衣,走出了房间。

那道身影走入了暗沉如墨的夜色之中,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

次日,二人一同踏进了刑部的文书库。

“你要找哪件案子的卷宗?”裴朝衍偏过头问她。

卫浥尘抿了抿唇角:“豫庆元年,七月十一,落月楼大火。”

事发之时,番邦行商正在落月楼举办一场览珍会。

大梁幅员辽阔,周边多属国。这些属国国力孱弱但各有风俗,历代梁帝为彰显大国威仪,平素待其极重礼遇。

览珍会规模颇大,且不对来客设限。来自域外的奇珍异宝吸引了许多梁京人,上至名流权贵,下至贩夫走卒,都想一观宴会上的琳琅宝物。所以那夜落月楼起火之时,有足足两百余人葬身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之中。

裴朝衍若有所思地微微一晃神,不过很快又重新仰起头,按日期找到了对应的卷宗,递给了她。

这件事是她这十年来的执念,终于触及了这往事的一角,强烈的不真实感将她整个人拥裹,以至于她几乎拿不稳裴朝衍递过来的卷宗册。

卫浥尘指尖几乎都没了直觉,裴朝衍看出她心神有异,主动握住卷宗举到她面前,替她翻开。

“多谢……”

她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尖,随后屏息凝神,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泛黄纸页上的记载。

案卷上说,这场火灾的起因是灯烛倒地,点燃了落月楼二楼一间厢房里的纱布帘幕。

由于楼身木材陈旧腐朽,再加上天气干燥,火势蔓延极快,让楼梯迅速断裂。大部分人即使反应过来想要脱困,都被困在落月楼中无法逃生。

“不是的,根本不是像卷宗记载的这样。”一向沉着平静的卫浥尘突然提高了声调。

尽管她有竭力控制,面上的不愿接受依旧显露了出来。

“出事之时落月楼新建不过两年,怎么可能是因为木材朽坏导致了这场惨剧?”她喘了口气,几乎是控诉般地指出案卷中的疏漏。

“曾负责此案的刑部尚书如今已年老,不久就要卸职归乡,你若想查清这件案子的内情,需要趁早。”

“但是……”她能看出,沈后并不愿让她的这个独子参与政事。

这次机缘巧合之下,卫浥尘以他的身份取得了平钦侯府一案的督办之责。不过似乎也仅止于此了。

“明面上的确不行,但有些私底下的门路。”他从容地将案卷放回原处,微笑着看向她。

眼前的人远非示人的那般不沾染权利,他有自己的谋划布局,甚至能够在内禁之中安插棋子,暗度陈仓,瞒天过海,让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卫二娘”称病留在宫禁之中,借此脱身。

“您希望我用什么来交换呢?”

她没有立刻应下,像一个冷静的博弈者一样,询问自己应该交付的筹码。

“卫二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裴朝衍笑,“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挟恩图报之人。”

可这世上断没有白得的好处,他嘴上这般说着,但她无疑是欠了个人情。

她最值得被人利用的事情无疑是承袭自“无相医者”的一手医术,以及她对秣山叛党的了解。而裴朝衍看中的显然是后者。

卫浥尘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颔首,“好。”

——

临近城中的一条主街,原本辚辚前行的马车缓缓停住,侍卫解释道:“殿下,前边有扶灵的队伍。”

街道中央,灰白冥钱抛洒,哭灵声不绝于耳。

卫浥尘挑开车帘的一角,询问道:“这是平钦侯府出殡吗?”

“送葬的队伍之中有两副棺椁,应当是的。”裴朝衍懒散地依靠着车壁,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瞥了一眼。

纷纷扬扬的冥钱像一场凋败的雪,卫浥尘放下车帘。她闭上眼睛,将双掌交叠,如同一种无声的哀悼。

他坐起身凑近些许: “卫二娘子,你未必也太心软了。”

“我没有心软。”她睁开眼,认真地摇了摇头。

准确来说,这一举动并不取决她于对逝者是否怜悯,而是一种不夹杂任何感情的仪式,只单单代表对“死亡”的尊重。

“啊……你离京已久,可能未有耳闻。这伍家兄弟二人连同他们父亲平钦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人私德败坏,视寻常百姓性命如草芥。这般行径,是平钦侯刻意引导放任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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