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凡果然在他爸的折磨下练出了几分火候,一个汤锅煮的色香味俱全,哪怕里面没有肉。
两个人都穷,不舍得买肉,只能把豆腐干权且当肉吞了。小铮一开始被李晓言放在凳子上,但他坐不住,使劲摇动,焦虑不堪,甚至还有伸手弄翻汤锅的趋势。
李晓言和高凡目瞪口呆看了一会儿,高凡一拍桌子:“是了,这孩子既然是个傻子,他妈平时应该是喂他吃饭的,多半还是抱着喂的,我看我们饭馆里那些带孩子来吃饭的女人都是这么干的,虽然那些孩子比咱小铮小得多。但傻子不就和婴儿差不多么?”
高凡就是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就咱小铮咱小铮的喊得十分顺溜,让李晓言自叹弗如。
高凡伸手抱许铮,许铮就像一头炸毛小兽一样,嘴里咿咿呀呀喊了出来,摇晃的更厉害,高凡赶紧缩回手去。
“可能是我想错了。”高凡摸摸脑袋,“这可咋整,要不把他放床上,等我们吃完把他送回去,让他妈喂他。”
李晓言看着许铮焦虑暴躁的神色,心里一紧,这孩子什么都不会,长大了要咋整?他妈能养他一辈子吗?他妈要是出啥事走了,这孩子恐怕连从垃圾堆里翻食物都不会。
她突然有些上火,便不顾许铮的挣扎,一把将他抱过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拿筷子不轻不重的打了他的手背一下:“给我老实点,这么大了还不会吃东西,还穿开裆裤,我都替你丢人。”
她一手紧搂住许铮的腰,一手握着许铮的右手,带着他转动手里的筷子,试图夹东西。
许铮又要嚎叫,李晓言直截了当的在他耳边吼起来:“闭嘴!闹什么闹,别在我面前装傻,我知道你不傻。”
许铮被耳边这道惊雷给镇住了,果然安生了许多,渐渐不摇不晃了,乖乖坐在李晓言的腿上,任由她的手掌带着自己转动手里的两根棍子,然后夹起菜,李晓言凑上前给吹凉了,再送进他的嘴里。
他妈一直都是用勺给许铮喂饭,因为许铮连洗脸都学不会,所以他妈就直接放弃了教他用筷子吃饭这么复杂的工程。
许铮第一次握着两根棍子夹菜,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神奇。
两根棍子,怎么就能夹起这么多东西呢?他看着面前的高凡一筷子能夹起一大堆,觉得神奇的不得了,他想自己试试,但被李晓言的手握着,又有点舍不得,李晓言的手掌比许铮要大得多,几乎能把许铮的小爪子完全包裹在里面。
这让许铮觉得很心安,很高兴。
高凡一直觉得他这位朋友李晓言是阎罗王家哪位亲戚投生的,不管长得多美,脸上总是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现在看她坐在自己面前,一口一口教个傻孩子用筷子吃饭,就觉得搞笑,场面有点滑稽,尤其李晓言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慈祥温柔的模样,还是皱着眉,一脸不耐烦,似乎下一秒就能把许铮连人带筷子一道扔出去。
而她怀里的那个小崽子,居然被骂了两句后就开始乖乖吃饭了,高凡觉得这个倒霉孩子可能真是看脸下菜碟,眼里只有美丑,不看内在品质。
高凡既心酸又乐颠颠的吃完这顿饭,他一看时间,快开晚饭了,就赶紧拔腿跑了,留下李晓言一个人刷锅洗碗。
李晓言干完活,就把许铮的脏衣服装口袋里,抱着许铮回家,他家的门大开着,他母亲已经忙完了事,坐在凳子上发呆,显得疲惫又哀婉。
她穿着低胸短裙,头发湿漉漉的耷拉在肩膀两侧,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珠,她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地面。
李晓言没有进门,她在门口把许铮放下,把脏衣服放在门边:“那个,阿姨,你家小铮刚才滚脏水了,我给弄回去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是他的脏衣服,给您搁门边了。”
许铮妈赶紧站起来,有些慌张,尴尬的笑了一下:“谢谢了,这孩子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李晓言毕竟十三岁了,看着许铮妈穿的这么暴露很尴尬,赶紧转身要走,她只走一步,就被许铮一把抱住了大腿,李晓言低头看那孩子,虽然他脸上木木呆呆的,但李晓言好像能从他眼神里读出点讯息,那是一种恐惧。
许铮妈赶紧把他从李晓言腿上扯下来,抱在怀里:“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改天我把衣服洗了再还给你,真是谢谢了。”
李晓言愣了一下:“不还也行。”她看了许铮一眼,就扭头走了,这孩子命苦,但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人活在世上,有贵命,有贱命,得认。
她自己对命运下了战书,却依然觉得,那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强大到让人窒息。
这次过后,差不多一个月,李晓言都没有再见过许铮。她爸这次进了五百多的货回来,一家三口白天黑夜连轴转,本着只要钱不要命的精神开始了他们的小买卖。
白天,李晓言帮着她妈守摊,因为她能算清帐;晚上,李晓言帮着她爸守夜,怀里永远揣了一把刀,框下面还有长棍,她只能赶在几个空闲时间段抓紧睡觉,她爸妈虽然心疼,嘴上却不说,因为他们知道还非得这孩子在场不可。
就这样没日没夜忙了一个月,他们成功赚了六百多,吴贵芬终于去银行开了个账户,存进了第一笔款项。
李晓言顶着两个黑眼圈,有些憔悴,但精神却很好,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赚钱,第一次堂堂正正面对社会,这些辛苦的经历让她原本暴躁愤怒的心变得踏实了一些,安抚了少女焦虑敏感的神经。
暑假还剩半个月的时候,她被勒令在家里写作业,不再出去摆摊。她妈已经学会算帐了,晚上也是风平浪静的,没有出过岔子,她想着自己确实该写作业了,就留在家里。
谁知道当天晚上就出了事,不过出事的不是他们家,而是许铮家。
当天晚上三点多的时候,她在街边的竹席上睡觉,虽然白天要在家里写作业,但到底不放心她父母守夜摊,就索性拿了竹席被子在街边的屋檐下安了窝。一阵警笛声划破夜空的宁静,把李晓言从睡梦中惊醒,她一下跳起来,条件反射性的摸出枕头下的刀,却看见街上风平浪静,她父母也昂着头打望警车去的方向。
这个三岔路口离棚户区很近,他们看见警车拐进了棚户区入口,在那棵歪脖子树前停了下来。
吴贵芬:“出了啥事?”
李长青摇摇头,李晓言直觉有些不好,对她父母说道:“我去看看。”
吴贵芬:“别去,万一有坏人呢?”
李晓言心里跳的慌,没理会她妈,伸手一摇便跑了:“我就远远看一眼。”
她跑回棚户区时,已经有好几个人从睡梦中被惊醒,围在了巷子口,李晓言眼皮跳的厉害,要往巷子里面钻,山东大娘一把扯住她:“别去,太恐怖了,你一个小女娃别看。”
李晓言倒吸一口凉气,站在一旁的刘家豪一贯镇静的脸也变成了青白色。
“许铮妈被人杀了……很残忍……你还是别看了。”
李晓言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却已经开始往里面去了,她走到许铮家门口,门口被拉了警戒线,但里面的场景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许铮妈倒在地上,鼓着眼睛,满地都是血,她被人开肠破肚,脖颈上也被捅了几个血窟窿,死状极惨。
在她脚边,是坐在血泊中的许铮,他像从红染缸里刚被捞出来似的,身上穿的还是那天李晓言给他的衣服,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直勾勾看着地上还未凝固的血液。
李晓言脑袋一热,提起警戒线大步走了进去,一个警察急忙拉住她:“干什么,出去!”
李晓言:“那孩子怎么样,还活着么?”
警察:“你认识他?”
李晓言:“邻居。”
警察伸出自己的手,上面有个沾了血的牙印:“那孩子咬的,他还活着,不过不让抱,你先出去,别妨碍我们查案。”
李晓言没搭理他,又朝许铮走了两步,她蹲下身,朝许铮轻声说道:“许铮,还认识我不,我是李晓言。”
警察要去把李晓言拉走,却被他上级挡下了:“先别管她,那孩子谁也认不出,让她试试,也许能让那孩子清醒过来……那孩子可能目睹了全过程,得让他开口才行。”
许铮仍旧呆呆的看着地面,没有动静,李晓言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碰了碰许铮被血糊住的脸蛋,许铮猛地抬头,一口咬住了李晓言的手。
一阵剧痛从手掌直窜到心里。
李晓言闷哼一声,没有骂出来,她忍着痛没有去踹许铮,也没有一巴掌打崩他的牙,许铮好像着了魔一般,死死叼住李晓言的手,似乎要把她的肉撕咬下来。
李晓言都快疼哭了,她另一只手慢慢揉着许铮的后脖梗,努力让声音柔和一些:“没事了,没事了,别害怕,没事了。”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儿的说“没事了”,说了十几句后,许铮忽然松了口,呆呆的看着李晓言,像半夜里突然见到鬼一样。
然后,他伸出还在滴血的双臂,停滞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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