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送凉,窗棂下,沈缃叶看着誊抄的厚厚一摞纸,满意地捶打肩膀,晃动肩颈。
被迫睡在一处两条板凳一张铺板上的严家麟,睡眼惺忪起来,“婶婶,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睡?来,我给你捏肩。”
沈缃叶想要拒绝,最终还是伸长脖颈,歪脑袋任他捏压掐按。
记住恩情的最好方式,便是让他参与其中,知道对方的不容易。
沈缃叶不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卑鄙,相反,这也是一种同甘共苦的教育方式。
“王叔送来的鱼很大,是他家捕来的鱼里面最大的一条,婶婶...”
“家里还有猪肉,我明日做鱼丸子,你去镇上买些卤菜回来,咱们把他们父子请来,还有余家夫妻俩,一起吃饭喝酒。虞荆芥也该要走了,就当给他送行。”
“好咧,小婶婶。”
沈缃叶揉揉有些酸胀的眼,手掌在他按压的手背上轻拍,“好啦,你睡吧,我去洗漱,也睡。”
严家麟像猴一般窜上床铺,边躺边道,“侄儿给你煮了银耳羹,小罐子煨在灶膛里,添了两根木柴,是王拜相的爹送的,法子也是他说的。”
沈缃叶怔然,有些恍惚。
被男人喜欢,是多久前的事了?
王双喜的心思,作为曾经老鸨的她,怎么会没感觉?
只是,她从未想过这茬。
她不是良妇,也做不了良妇。
怕打扰侄儿睡觉,她先吹了灯,借着朦胧的月光,摸索着去后厨。
家里的环境,她已经滚瓜乱熟,不要灯,也能摸个十**。
灶膛里,果然煨着一个小罐子。
她倒了一碗,正在犹豫要不要也给虞荆芥送一碗时,厨房那小窗外,闪出一个黑影。
咬住下唇,定住双脚,才没让手里的罐子落地。
这个黑影,是从她家里出来的,无需猜,都知道是谁。
狐狸,总算再次露出尾巴,沈缃叶双眼贴着窗户,死死盯住那团黑影。
猝地,从云层中透出的月光,她看到墙头,还有个黑影,像条野猫,扒伏在王家房顶。
敢情,有两个?!
来不及细想,她看到虞荆芥塞了个东西在两面墙夹缝处,然后闪身进屋。
而另一个黑影,直接窜奔而下,在墙角摸索,不到一息,消失不见。
两人从出现到消失,都不过瞬息间,沈缃叶,只觉得好像做了个梦。
这两人是一伙的?
故意来等他传递消息的?
或者,不是一伙,而是专门来监视他的敌人?
难道,是一直在监视她家?
无论哪条,这家已经被人盯上。
亦或者,是严家军的拥趸,特意来暗中保护?可这个答案,沈缃叶不敢想。
希望有了,万一是失望,自己会更加难过。
回到堂屋,才想起银耳汤都没喝完。
觑了眼紧闭的房门,沈缃叶悄悄走进自己屋。
严家麟的呼噜,轻浅有规律,到底还是孩子,哪里懂得艰险?
明早,不抄书,去镇上,寻个好铁匠,前世的一身武艺,还是得要偷偷练起来。
沈缃叶躺下,摸了摸床边。
床板底下反扣着的小匣子里,是她们婶侄的全部家当,得要看牢。
闭眼睡觉,梦里都在被人追赶,直到坠下悬崖,惊出一声汗,沈缃叶才醒来。
见侄儿只是翻了身,整个被子被他卷到身下,露出小屁股和一双白腿。
她赶紧给他盖好薄被,又写了纸条,拾掇清楚后,沈缃叶故意背上竹篓出门。
天边刚露一点红,看来是个好晴天。
各家鸡鸭出笼,咯咯唧唧,嘈杂的很。
王双喜正巧开门,见到一袭棕灰衣裙的沈缃叶,稍楞后瓮瓮说了句,“我带你,顺路。”
“好啊,谢谢王大哥。”
沈缃叶捏住竹篓背带,望向王家的瓦檐。
轻功不错,这么高行走如平地,也不知是敌是友?
“看什么呢?脖子很疼?”
王双喜勒住骡子,沈缃叶提裙跨上,“不是,我看天气。”
两人再无言,到村口时,微露的晨光,照射过来,给大地晕染上一层淡淡的红。
有两个挑着胆子的庄户,篮子里都是些山货,显然是要去卖货。
众人坐定,大家互相看看,没人说话。
沈缃叶本想提一嘴晚上要父子俩来吃饭的话,最终准备下车时说说。
走在半路,又有个背着满满一竹篓山货的男人上车。
“你们听说了吗?侯癞子说山那边有动静,很响,地动山摇似的,还有黑烟。弶国这是在做什么?会不会打过来?”
“怕个熊,有那么宽的河道,还有那么高的云竹山,不说别的,就那山上,毒虫蛇鼠如过江之鲫,他们还没来,就全都死了,完全不懂的,能翻过来?”
“人家有钱,就不能请咱们这边的人当向导?那河道虽宽又深,凫水技能好的,又不是不能过来?凡事要多警醒些,才能保命。”
另一个一直没出声的农夫,满脸愤恨,“哪个王八羔子敢出卖,我们的镰刀斧头也不是吃素的。”
沈缃叶不由多看了一眼,农夫见状,更加梗起脖子挺直腰,急待她褒扬,宛如一直开屏的孔雀。
她最终没做声,掺和男人话题,到最后尴尬难堪的是自己。
她只是听内容,再依照自己情况,分析问题。
挖个地窖,储备粮食,做些称手的武器,再做几样前世用过的暗器。
这几项,必须偷偷安排起来,并且随时准备着,以防万一。
真要那样,没有武力和智慧,真的很难活下去。
至于侄儿,还是带在自己身边。
酒楼的活儿,暂时还是别去,让他多练练,到时候,也能跑得快些。
赶车的王双喜,手稳心静,好像他们说的,只是山货好不好,能不能卖出钱来。
沈缃叶眼神无焦点,完全沉浸在思索中,就连王双喜扭脸瞥她几眼,她都没注意。
一路行,车轮辚辚,总算停下。
到达安远镇,沈缃叶背起空竹篓,提裙跳下骡车。
想要和王双喜说的话,在农夫们的插科打诨中,咽了回去。
现在,吃什么都不重要,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她去做。
镇上只有一家铁铺,加上是流放地,朝廷对铁器的制造一向都管的很严。
可沈缃叶不觉得,村民们都很安分,没人会来打武器。
相反,越是在这里,铁匠的生意越是兴隆。
只不过不在明面,而是暗地里。
而且还不少。
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真理,亘古不变,看到那高壮赤脚,脸色黑红,敞着短褂的男人,她也懒得寒暄,或者用女人的柔媚来迷惑。
“掌柜的,我要打一柄细长的刀,钢口好,不易卷口,还要锋利,你说多少钱?”
掏出一锭五两银子,“这是定金,取货时付另一半。还有...”把简陋的工坊巡睃一圈,“你这有纸笔吗?我还有其他东西,你能按照样子做出来,我给你高价。”
高青山始终没插话,家里老幼都生病,他只要赚钱,谁给的多给谁做。
只是一条,不要让官府知道就好。
他指里间的矮桌,没说一句话,继续锻炼一把架子上的一把铁锹。
沈缃叶拂去桌上的铁屑,刷刷刷画完,递给高青山,一脸严肃,“掌柜,能做出来吗?十日后我来取所有东西,你必须保密。
再给你五两银子当定钱,做的好的话,我下次还来找你,但你得要写个字据给我。”
高青山缄默中看画出来的东西,十个薄的如纸片的小匕首,可匕首中端的两边带了钩。
这要刺入身体,还不带出一大块皮肉来?
而让他写字据,这分明是要留下个捆绑一起的证据,限制不让往外说。
快速觑了眼,暗暗吃惊,这么漂亮的女人,或者说,这姑娘,不简单。
沈缃叶假装没瞧见,督促他写了纸条,拿上揣怀里才走。
她说的那话,其实是有余地的,铁匠若是坚持说不会写字,她也不会强求,只让他给她个物证便行。
哪知,他不仅会写字,而且还不是鬼画符,是真正的字。
沈缃叶离开前,加了句,“最好的铁,想必你认识,不巧,我也识得,所以,不要糊弄我。”
能认字的铁匠,绝非泛泛之辈,兴许,是哪个时空来的人中龙凤。
和他有交集,不是坏事,人脉,不都是这样在偶然间建立的么?
尤其是现在,更需多结交些自己能用得上的人。
叮叮咣咣的高青山,没想到自己,偶然间,已经成为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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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掩人耳目,沈缃叶去集市,买了卤菜,还特意买了些新鲜的果子,打算去楚留香酒楼,和那位严家远亲楚劲松打个招呼,也算了结这件事。
哪知,酒楼里的堂倌,只是接下她给的筐子,然后将她朝外赶。
她没介意,只当完成一件事。
却不知道,在二楼,楚留香正在和外出回来的韩进,正在讨论,为何虞荆芥,到现在都没消息传回来?
已经六天,毫无进展,他们等不及。
今晚,他俩打算夜探丙村沈家。
或者,直接薅了那婶侄俩出来,威胁他们交出东西,为了还留个后手,只能韩进一人当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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