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回去,沈缃叶看着荒芜的地皮,开始构想。
先做个茅草房子,不能直接就盖土坯屋,能到流放地的人,心思早就变得龌龊不堪,一旦开始就比他们强,势必遭人记恨。
敌在暗,我在明,为了安危,就当一段时间的孙子,也未尝不可。
还有前院,必须要有,一旦遭遇危险,起码不是直接冲进屋,有前院这段距离,至少能够给婶侄俩逃跑的时间多一点。
正屋至少三间,一间放杂物,两间住人。
厨房和茅房在后院,要安排在很远的对面墙角,不然,盛夏爬蛆虫出来,哪里还吃得下饭?
净室也要有一个,就在厨房隔壁,盥洗倒热水也方便。
沿着墙角种蔷薇什么的,尖刺能挡心怀不轨,想要翻墙进来的人。
在院子栽点小葱蒜,白菜萝卜之类的,也是生计。
托腮,坐在墙角,沈缃叶想到未来的日子也许不太算坏,眼角稍稍漾起。
有人扛锄头路过,一身棕黑裋褐,腰间却缠着根鲜红腰带。也不知这看着怪异的打扮,是否有什么讲究。
脚上的草鞋,泥泞一片,走一个脚印,便是一圈泥痕。
黑黝黝的脸庞,看不清五官,只看到两个比常人更多的眼白。
说话慢悠悠的,完全和他的魁梧身材不符,“你家是才流放来的么?现在正值饭食时间,你有没有吃的?”
沈缃叶抬眸,收起情绪,平静回答,“是,没有。”
沈缃叶看他面色比那些村民稍微和善,于是把‘你眼瞎啊,看不见?’给咽了回去。
“你家其他人呢?”
手掌豪迈摊开,对于和男人们说话,她一点都没害羞的感觉,大咧咧道,“去镇上找人,这破房子还要修才能住。”
“好,你等着。”
锄头依然在肩,脚底板依然带泥,男人缓缓走了。
沈缃叶瞠目结舌,本以为耐心答复几句,会换来一点好处。
哪知,竟然,头也不回走了。
气愤中夹杂着委屈,这个破村子,没一个好人。
哪知,抱怨还没完,男人回来。
竹编小簸箕里,放着一个黄色的馒头,破口的粗瓷碗里,是一碗白红掺杂的粥。
碎米和红薯,香气交织在一起,热气氤氲中,沈缃叶有些想哭。
多久了,没吃过热乎饭。
从严家被抄,鸡飞狗跳,惶惶不安开始。
瓮瓮地,把眼泪憋回。
从钱袋子拿出一串铜钱,也不数,也不看男人,“给你,算饭钱。”
男人用手挡住,“我叫余沆,住你家后面一排,相邻相亲的算不得什么,不能收钱。”
沈缃叶不喜欢欠人情,还要硬塞,可她的力气,哪里抵得过余沆。
正在拉扯间,脚步哒哒,一个红色身影窜来,直接抢下那串钱,“嗯,不错,发财了,小娘子,你晚饭,我家也包了。”颠颠铜钱串,伸出短肥五指,“不,包你五天饭食。”
身材也是丰腴又白嫩,显然是没下过地的,和余沆的一黑一白,泾渭分明。
“余大哥,这是······”尽管已经猜到,沈缃叶还是想证实。
“我家娘子,姓周,她人不坏,就是这······”
神色窘迫,有庄稼汉特有的憨厚和赤诚,沈缃叶怕他为难,赶紧道,“哦,好,好,再好不过,我们初来乍到,连个饭碗都没有,这段时间还要谢谢周娘子的热心款待。”
周娘子喜滋滋,豪爽挥手,“不值什么,不值什么,应该的,收了你的钱,就该管你饭食。
听说你们是两人,那我晚上多做些送来。”
三人正在说话,正逢隔壁李荷花出来,一见周氏手里的那串铜钱,微愣后,望向正端碗喝粥的沈缃叶。
沈缃叶不看她,和余家夫妻招手告别,豪迈地坐地上开吃。
肚子吃饱,还未见严家麟回来。
这小兔崽子,又去玩耍不归家。
眼前一抹黑的严家麟,哪知知道小婶婶的腹诽。
到达镇上时,耳朵都感觉还在隐隐作痛。
找到集市,叫了两个看起来老实的工匠,又去身上剩下的钱,先买了个竹篓,又买了些吃食和看起来很有用的物件,都装篓里,赶紧朝家来。
安远镇到葫芦滩距离不远,不到一个时辰,严家麟就到了家。
沈缃叶见人回来,才收起惦念,一门心思和两个工匠商量。
严家麟拿出包袱里的新帕子,把竹篓里的新筷子擦了擦,才拿起一个包子,开始吃起来。
沈缃叶这才注意到簇新的竹篓,里面装满东西。
哪知一瞧,气的她又想揪他耳朵。
两个黄铜狻猊小香炉,是熏香用的。
还有一套餐盘碗碟勺俱全的细白瓷碗和两双鸡翅木筷子。
沈缃叶脑袋穴,一阵阵抽痛。
忍住,告诫自己,尽量让语气平静,“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银子?”
“不多,二十两,我咬牙买的,咱们正需要。
小婶婶,你脸色怎地发白?”
见她不说话,严家麟十分得意道,“这些已经是安远镇最好的货,等以后,咱们家做起来,再去县城买更好的。
再等以后换成村长家的青砖房时,咱们去鄞州城买更好的用。·······”
沈缃叶见有外人,忍住想要咆哮的嘴,按住想要揍他的手,沉默走开。
两个工匠是常年在周边干活的,对于几个流放村,自然知道刚来的人家,都是从维修房子开始。
驾轻就熟和看起来比较靠谱的沈缃叶稍微沟通后,便开始麻利干活。
一共五两银子,包材料,包做好。
严家麟听说后,手里的包子,瞬间不香了。
想到沿路塞出去的银子,还有刚买的几个物件,一阵头疼,不枉小婶婶揪他耳朵。
觑了眼正蹲下看工匠挖坑起地基的沈缃叶,小心翼翼,“小婶婶,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沈缃叶咬住后槽牙,把抱怨压回去,换上几句熨帖话,“算了,不多想,咱们能顺利到这里,也是银子的功劳,没有就再赚,只要勤快脑子活,不愁没银子用。”
两人看着工匠忙进忙出,自己却什么都不会,不免有些怅然。
正逢右边邻居归家,一短须老头,着一身青棕色的农家汉的短褂长裤。
一年轻男子,脸大如盘,两人一人一边,赶着头骡子回来。
这可是好东西,驮东西少不了,以后准得找他们借。
沈缃叶赶紧覥脸上前打招呼,“你们才回来?我们是新来的,我叫沈缃叶,我侄儿叫严家麟,以后多关照啊。”
王双喜沉默,羞窘点头,脚下却不停,把骡子栓进前院的槐树上。
王拜相走过来,五短身材却强壮,像个行走的大陀螺。
“你们这是做房子?”
沈缃叶不想太高调,赶紧纠正道,“不,修房子,你叫什么?”
当王拜相把名字说出,引来坐在草丛里严家麟,胡乱扯草的一声冷嗤,“就你这样的,还妄想封侯拜相?”
沈缃叶狠狠剜了眼严家麟,脸带和蔼,“别理他,拜相,你家有镰刀么?我想先把房前屋后的杂草除了。”
“有啊,我帮你,正好我下午有空。”眼神瞥过严家麟,故意加大声音,“我替你做,不是替他。”
“好,好,那敢情好,等房子弄好,请你和你爹来吃酒。”
等到王拜相离开,沈缃叶朝严家麟盘起的大长腿踢去,“不会干活还嘴欠?去,找村长,问问谁家有多余的房,借租几天,给银子。
记住,不要再塞银子给他,这是他作为村长该做的。
还有要分给咱家的田地,你也上心问问看。”
严家麟咕哝着,拍拍袍后沾染的灰,掐了根草含嘴里,晃荡着走了。
-
周氏拿了个烧水的陶罐来,一把粗茶叶,还有几个褐色粗瓷碗。
沈缃叶连忙上前去迎接,短暂寒暄后,周氏去拿工具在离干活偏远的一棵榕树下挖坑起火煮茶。
沈缃叶不会干,可她聪明,不等一罐茶烧开,她已经学会伏低添柴,确保小坑不熄火,顺便还从周氏的嘴里,知道周边大概。
流放村全都在云竹山周围,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个村,每村不多不少,都是五十户人家。
之所以这么讲究,是方便监管司的衙差们,每到旬日来巡查,统计人数。
如果多出人数,老弱病残赶上山去自生自灭。
为了沿袭优胜劣汰的传统,每年的最热八月,最冷十二月,都会有一次八村一起被赶进云竹山,半月后再回来,等到那时,人数自然还会下降不少。
而她(他)这些人之所以被流放看管,则是因为大赢朝特有的巫术天师,这些天师能亏得天机,查找出不属于本朝的外来人员。
比如重生,比如穿越。
即便换成本朝人的身体和灵魂,也能轻易被天师们揪出,押送到流放村。
而余沆,是未来世界的一位老师,在一次带学生郊游途中,为救落水的学生溺水而亡。
刚穿来就被天师发现,押解到丙村。
而周氏本人,则是未知朝代的一位农女,被继母发卖,跳水而亡重生。
天师一掐指,直接让这两人做了夫妻。
虽然来自不同时空,可在流放村,只要能活下去,至于感情什么的,时间长久,自然就有。
他们一起生活五年,已经习惯彼此。
只是一直没生孩子,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沈缃叶大为震撼中,对自己的重生两世,不再抵触。
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抱团在此,活下去,是大家唯一诉求。
至于其他的,都是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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