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袭红衣,金色丝线绣祥云纹交领,大袖宽衣,腰上,懒洋洋挂着个黄龙玉镂空麒麟。
身量瘦高,却并不显孱弱。
手上,拿的并非纨绔公子哥儿们,惯常用的紫檀木扇或竹扇。
而是一把尖尖细细的匕首,匕首柄上,包金镶嵌红蓝绿三色宝石。
张扬阔绰,就差把‘我有钱’写在脸上。
浑身穿大红大金,看来是个喜欢张扬,极其自负的人。
只要他一出现,便希望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像这样的男人,或者说红杏楼的恩客,沈缃叶上辈子,见识不少。
自然知道,像这样的人,把他抬高捧高,顺毛捋便能万事大吉。
沈缃叶匕首离开,把黑状汉掼倒在地,上前一步,继续谄媚微笑,“贵人好,一瞧您就是干大事的人,我这小女人的这点事儿,压根不够您拿眼瞧的,您看。。。”
“你们走吧,小爷方才见识过你等的本事,只怪我这手下,有眼不识泰山,咱们不打不相识。
我叫萧仲淮,土生土长本地人士,以后咱们若相见,便是朋友。姑娘觉得可好?”
沈缃叶微忡,顿了顿,拿出十两银子,扔给黑壮汉,“给贵人的手下喝酒,接个善缘吧。”
没多寒暄,沈缃叶手掌一挥,男人们收了兵器,继续回集市。
调料什么的,还有稻谷种子,还有菌菇行情,这些都是大事,不容耽误。
各自分派下去,男人们开始到处忙活。
王双喜给骡子和马喂水,沈缃叶坐在车板上,托腮慢慢算账。
银子带出来一百两,不知买完东西,会剩多少?
手里摩挲着蒋鸿鹰塞给她的钱袋子,一打开,一摞银票的边角,吓得她赶紧关上,放里衣口袋藏好。
王双喜忍俊不止,给她买了一盅热蜜水,还有几块用油纸包的桂花糕,她盘腿,坐车上,吃的不亦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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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那棵倒伏的树后,萧仲淮用匕首,在周勤的脸上,轻轻划拉。
"亏你跟爷这么久,脑袋里怎么就都是泥浆子,不是莲藕心呢?这女人,哦,不是女人,是姑娘,她是头儿,而她手下,最差的那个男人,两砍刀就劈断一棵这么粗的树,这得是有多大的力气啊。
而那傻不楞登的小子,居然瘦的像猴儿。
更别提另外几个深藏不露的,哪个不是身手了得?
不说别的,就是他们那匹马,都不是一般品相。
这女人,了不得,赶紧派人去打听,爷在午饭前,要知道所有情报,不然你就别回来。"
周勤在沈缃叶那吃瘪,现在又被主人教训,早就没脸呆,一听这话,溜得比兔子还快。
萧仲淮看了眼,像兔子一样吃东西的女人,勾唇摇扇甩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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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缃叶吃完,擦擦手,男人们纷纷回来。
菌菇行情是王拜相负责的,销往酒楼是大头,品种却稀奇的,收价更高,前提是能吃,鲜香嫩。
稻种是张壮去的,都是新谷种,饱满油滑,连一粒秕谷都没有。
只是要二两银子一麻袋,有些贵。
买其他东西都是蒋鸿鹰,虽然他不太识货,可一样的东西,选贵一些,总是没错。
三人回来时,都不约而同给严家麟买了东西。
吃穿用玩,什么都有。
沈缃叶想起侄儿的里衣,连忙找了个绸缎庄,买了一匹布,准备给他做。
而这个钱,用的是她自己的。
公私分明,大家才能信服,沈缃叶深谙。
沿路走,沿路买,直到县城门楼,直到车厢板装满,才打道回府。
他们也许知道有人跟踪,可沈缃叶毫不害怕,“怕什么?我们又没偷没抢?今日的事,也算给咱们打出名声,谁要来欺负咱们,那,不能够。”
男人们一想,自己还不如一个女人有气魄,就该她当头儿。
路上也曾遇见几拨觊觎他们东西的人,可看到他们的武装,还有这一带冒出来的传言,全都退去。
丙村有个母老虎,盘踞在云竹山东边,十分厉害,就连鄞州千户营的人,都能杀个落花流水。
消息不胫而走,谁也不敢招惹。
就连想采药、挖野菜的,都要趁着天不亮,或者天已黑。
沈缃叶知道自己已经打出名头,只是不知,鄞州城的蒋正德那边,还有尚县一霸萧仲淮,都在到处打听她更详细的消息。
鄞州城东城蒋宅松涛苑。
难得休沐的蒋正德,着一袭青灰色交领常服,正在正堂,喝茶翘腿,回忆昨日在大营开会时的情景。
有说,立即以雷霆之势包围整个云竹山,派兵把守,不让一个村民进山,牢牢把控住铁矿资源。
这样一来,不会有人窥见云竹山的秘密,泄露给其他对手。
缺点也很显而易见,打草惊蛇,只怕引来更多觊觎资源的敌人,把自己弄成众矢之的。
这一主意,被蒋正德当场否定。
实力不够,他不能激进冒险。
另一方,主张暂时按兵不动,只是派人时时监视,等日后伺机而动。
现在山上正值夏天,树高草茂,不是对战最好时机,等到秋冬,树木凋零,山石尽露时,他们无法躲藏,就能一击即中。
而且,冬季包围山林,抓村民来大力开采,等到春来,这边已经略有气候。
也更有底气,进一步开采。
这一主意,深得蒋正德的心。
只是,自己毕竟人单力薄,还有其他两国环伺,万一他们得知,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吃下云竹山?
“将军无需担忧,真到那时候,咱们有资源在手,便有与人谈判的底气,到时哪一方给的条件更好,便和哪一方合作。
这么大的云竹山,又在边境,大有文章可做。
至于守卫什么国家领土之类的屁话,将军完全可以一笑了之。壮大队伍,扩大领地,才是最重要的。
想要得到更多,就不能有妇孺仁慈。”
说这番话的是另一个幕僚耿玉璋,一个总是和陈稳对着干的激进派。
蒋正德频频点头,显然十分满意。
今日休沐,他要在家里听取探子们的回报。
这些消息的收集,对他十分有用。
“报,沈缃叶是江南沈家嫡长女,因被严家牵连,沈家在暗中寻找。据说已经派出两拨人马,只是不知为何还没找到?
说辞也许是沈家放出的烟雾弹,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压根就没找。我们的人,还在打听。”
又有探子进来,跪下回禀,“云竹山又有人加入,···今日沈缃叶在尚县,发生一件事···”
“严家军并无消息传回。”
“京都皇权四分五裂,都在抢占地盘和权利,只是并无臣子响应。。。”
在这都是关于沈缃叶的消息中,总算听到一点不一样,本就歪歪倒倒的身体,立刻坐正。
“小公子的去向有些眉目:据说在安远镇见过,后来去哪里,无确切消息传回。”
蒋正德面无表情点头,对于这位最受长辈溺爱的侄儿,蒋正德并无多少感情。
他寻他下落,只不过是完成长辈的嘱托而已。
大业在胸,重任在肩,他才不会为此费心劳神。
只是听说出现在安远镇,就不得不多用些心思。
万一,他混到那母老虎那里,该如何面对?
所有消息听完,不咸不淡,他最终还是决定,等秋后山上凋零时,再大举动作。
派出一个组,专门盯梢沈缃叶一伙,就算是这件事有所防备。
这边在关注,那边也没马虎,萧仲淮不到傍晚,已经把砍树一行人,摸个通透。
摸着匕首上的宝石,坐在巨大算盘后,冷眼一挑,“周勤,派几个脑子灵活,长相稍俊些的,去云竹山盯着,命令他们不要和人发生矛盾。
要暗中,暗中,知道么?
你这大黑猪的身材就不要出现了,去吧。”
周勤委屈,退出书房。
主人嘴太毒,作为下属,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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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缃叶不知自己的名声,在外已经响当当。
她在山洞里,和懂农桑的张壮,和正在研究的夏昭明,商量菌菇培养和农田、菜地开垦。
关于这些,张壮信手捻来,说得头头是道,时不时,黄金花也会补上几句。
于是,沈缃叶先把开垦菜地,和培养菌菇的活交给张壮,黄金花为协助。
沈缃叶并不太懂,可她又不太放心,只得让夏昭明多看书,盯着些。
沈缃叶很想哀嚎一把:若是来个农活多面手,该多好啊。
晚上,王家‘父子’说有事,一起出去。
蒋鸿鹰想要跟上,被沈缃叶叫回。
两人坐在一处,看着瞭望口里消失的父子俩。
“信任,鸿鹰,咱们在一起,最需要的是信任。王家人,不会害我的。”
“那他们背着你做的事,你不生气?”
“对我无害的事,我都不管,你亦如此,只要不威胁到我们的安全,我也不管你。”
蒋鸿鹰鼓足勇气的话,就这样再次被噎了回去。
是啊,到这里来的人,谁没有故事和经历呢?
大家和乐相处在一起,便是缘分,说不定,哪天就散了。
正巧,严家麟端来两盏新熬的茶汤,“快喝,快喝,朱大夫和黄婶婶弄的新方子,可香。”
被打断的话,想连接起来,好像怎么也接不上。
茶汤味道很混杂,也很香浓,就像大家的身世一样,谁也不是简单的生或死。
大家都有故事,人生百味,只为眼下最该珍惜的一刻。
三月后。
洞内人员,已经在默契中分工。
张壮负责牲畜、菜地和开垦庄稼地。
黄金花管做饭、洗衣、偶尔做些针线。
时不时还要和张壮探讨一番种地的经验。
高青在另一个山洞,垒砌炉灶,正式开始锻造武器。
同时和张壮搬到这里居住。
有时也去农田帮忙,检验自己做的新农具,是否好用。
王家父子经常要外出,沈缃叶便把打听消息和外出采买的事,交给他们。
蒋鸿鹰负责教授家麟拳脚功夫,夏先生负责他的学问。
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严家麟偶有抱怨,可别没谁袒护。
而沈缃叶,经常和朱大夫以及白术白芷一起,走山采药,顺便勘查地形。
她并不觉得,世道真的太平了。
现在的安宁,只是风暴来临之前。
尤其,有权有势的到处抢占地盘,收刮民脂民膏。
只是,没谁敢抢到她这儿来。
山下的八个村,因为水源问题解决,回来不少村民。
眼看着即将秋收,总能有所收获。
就在这样宁静祥和中,某一个深夜,虞荆芥一身伤口,猝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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