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尸体下的张招娣突然感觉黏在脸上的血珠在微微震颤,茫然的她看到眼前的细小尘土竟在跳动,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跳动的频率在不断的增加。
战场杂乱无章,冲天的喊杀声遮盖了这不寻常。
但,很快便出现了震动声,这震动声越来越强烈。
这声音让沉浸在战场厮杀的人们也脱离出来,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接着张招娣看到了让她一生难忘的画面。
在红巾军的后方卷起了庞大的黄色巨浪,这是百余骑骑兵疾驰而来卷起的沙尘,这些骑兵的马蹄踏过地面,如同把大地捶打成战鼓,不,甚至比这更可怕,这更像地龙翻身,这块土地要裂开了一样。
没有亲眼见过骑兵冲锋的人,很难想象这整齐的队列以一种泰山压顶之势向你冲来时能给人带来一种什么样的震撼。
在这巨浪的潮头之上,是一小将,年岁不大,但身披白袍,□□白马,一身亮银甲,手持长枪,如龙行虎跃一般冲入了战场之中。
这些红巾军在他的面前如草芥,如秋后秸秆,长枪一挥,便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了,没有一个人能够是他的一合之敌。
每每有几个尚有反抗余力者,他一牵缰绳,长枪轻飘飘的扫过,敌人便成了他的枪下亡魂。
后面跟来的骑兵便如潮水般轻松将红巾军给淹没了。
突然杀来的生力军狠狠的杀了红巾军的气势,这位白袍小将的神威更是让他们胆寒,再顾不上攻城,如鸟兽般逃散了。
本来在城墙上刚攻下的一角就又被守军们合力给攻下了。
这黑髯大汉左支右挡,看到大势已去也没有完全放弃,竟完全舍去防御,拼着中了一刀,将两名守军斩杀掉。
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让守军们畏首畏尾,不敢上前。
眼见这场战争即将落幕,论功行赏就在眼前,在这时送了命那可就是亏上加亏。
见守军们畏缩不前,大汉不再逞强,顺着攻城梯滑下了城池。
他站在城墙上,早就望见了白袍小将的英勇,下来看到这小将就在眼前,暗恨他的闯入让自己功亏一篑,提着刀便向着小将冲去。
离得近了,黑髯大汉的心中既是愤恨又是羡慕,这白袍小将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安然骑着白马,一身银甲立于纷纷扰扰的战场之中,但神色淡然,似乎这些全然不被他放在眼中。
哪怕他再恨着这小将,也不得在心中暗叹,真是一位器宇轩昂的少年英雄!
白袍小将刚冲杀了一阵,眼见红巾军颓势尽显,也就停了下来,他不屑于杀些没有胆子反抗的对手。
这种胆气皆丧者,杀起来不比屠鸡宰狗难,不如都留给手下的人练练胆气。
他正想着一些琐事,余光却看到有一黑髯裸衣者持刀朝他冲来,他脸色不变,随手刺出一枪结果了对方后继续沉思起来。
张招娣躲在角落,眼见这红巾军的士兵如草芥被白袍小将斩杀,那还算威风的黑髯大汉也敌不过一枪之威。
她的心中不免澎湃,若自己有这样的本事,那怎么可能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她恨不得冲出去磕几个响头拜师学艺。
当然,张招娣知道,这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只能更加用力的蜷紧身子,躲在这个小角里默默看着外面的光亮。
很快,这场战争结束了。
白袍小将带来的骑兵都纷纷下马开始打扫战场。
但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在整个过程中,城门紧闭,城头上的守军全部销声匿迹。
既没有人冲杀出来乘机剿灭红巾军,又对于城外的援军没有一点声音。
直到白袍小将拨马上前,喊道:“临江道绶羽卫千总沈贺,请于公公出来一叙。”
锣声响起,城门大开,八名身着黄甲的军士从城门中鱼贯而出,守在了城门两侧。
伴着锣声又有数人举着带有“钦差”“肃静”字样回避牌列在两旁。
七声锣尽,这位摆满谱的公公总算坐着四抬大轿出来了。
但轿不落地,公公抬手止住正要说话的沈贺,尖声喝道:“守御所守备沈贺,你可治罪?”
旁边一个文书一手执笔,一手举册,默默的开始记录。
沈贺皱紧了眉头,没有回答。
于公公旁边的一人不满道:“于公公问话,你一个小小的守备竟敢托大在马上回话?还不快滚下来!!!”
沈贺脸色不虞但还是不得不下马来,“于公公见谅,我只是鏖战良久,一时不察罢了,至于公公所说的什么罪状,沈某确实不知。”
这太监却根本不看他,晃动了下身子,将手置于轿子的扶手之上,才缓缓答道:“临江道海朗守御所守备沈贺,你守卫不利,导致贼军肆虐,这等罪状你认还是不认?”
沈贺脸色大变,在战场上拼杀都不眨眼的他,终于被冷刀子给吓到了。
尽管事发突然,但海朗守御所的大名他还是有所耳闻。
这批红巾军据说本是从几十里外的一处黑矿场的奴工,受不了日夜的折磨终于怒而起义。
本来他们声势不大,人员不足,更没有武器和甲胃。
但正是海朗守御所的失守,导致正在海朗过关的几艘船全部被贼所夺,其中的一艘船刚好还是某地送上来的税银,包括海朗守御所内存放的物资全部落入贼手。
其中的关键正是海朗守御所守备无人,部下们群龙无首,才被一群流贼轻易得了手。而见到这样弱的官军更致使这拨人气焰大盛,才敢轻率攻城。
此事既了,海朗守御所的守备必然是死定了。
可现在,这太监居然告诉他,海朗守御所的守备是他??
沈贺在战场上见到的都是干脆利落的争斗,他年岁尚小,哪里明白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
“闯下如此滔天巨祸,你还不束手就擒,若能求得天恩垂怜,或还有一线生机!负隅顽抗,不要怪我等不留情面!!”
沈贺看着阴森森的于公公,深吸一口气讨饶道:“于公公,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沈某不识,吾等能否回府再谈?”
话罢,他长揖不起等着于公公的回答。
“虽然我既往与沈公子有旧,但公是公,私是私,沈公子不要让我为难。”
看着这位在战场上能轻松拼杀的小将不能不在自己面前低下高贵的头,于公公的心头何止是一个爽字可言,但他话语间却是一点情面不留。
张招娣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满了不解,为什么这位白袍小将要对着一个太监低头,明明他的亮银枪轻轻松松就可以在这人戳出几个洞来。
沈贺的几名士兵看到自己的长官受到了折辱,一个个恨不得冲上前去,但却被沈贺给拦下了。
他轻轻张合嘴巴,从喉咙处挤出声音。“于公公,通融通融吧。”
于公公呵呵一笑,摆手间便有几名身着黄甲的军士拿着刑具上前。
于公公很是淡然,但几名军士可是知道这沈贺的实力,他们一手拿着刑具,另一手扶着腰刀,缓缓往这边走来。
“沈哥,别犹豫了,干他妈的吧!”
“是啊,是啊!”
沈贺握紧了手中的亮银枪,此时枪头还红,带着别人的鲜血,但握着枪的人却不一样了。
“沈贺,你想清楚了。进去大牢还有机会陈情。你要是现在就敢做什么,你,你父母,你沈家,全都要成为钦犯,一个也跑不了。”于公公终于给出了最后一击。
随着当啷一声,亮银枪掉在了地上。
几名军士见出了最后结果,不再磨蹭。
几步上前来,摘下沈贺身上的甲胄,甚至原本的束发也乱做了一团,给他带好了身上的刑具。
张招娣彻底看不懂了。
为什么这样勇猛的武将,居然会被人用几句话给缴了械?
原本在这之前,张招娣以为自己已经见到了当世最强的力量,那就是白袍小将手中的长枪。
在这长枪之下,红巾军轻轻松松便败下阵来。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几句话过去,白袍小将甚至连枪都挥不出去,便披头散发成为了阶下囚。
这是种什么样的力量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