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招娣意识到她见到了这个世上真正的力量,尽管她不知道这力量的来源,但她却亲眼见到,这股力量可以让一位征战沙场,睥睨自傲的武将不战自败。
她拼命想要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全部刻在心头,印在脑海。
她知道,即使现在的她不懂,但这次经历也会让将来的她受益匪浅。
成为了阶下囚的沈贺被押下去,风光无限的太监轿头调转,带着仪仗回了城。
之后城内陆续出来了些士兵开始收拾战场,张招娣也从尸堆下爬了出来。
红巾军已然溃败,而官兵对他们这些流民则视若无睹。
张招娣一个人站在沙场上,举目无亲,尽管没人拿着武器逼着她朝着城墙发起冲锋,但同样没人告诉她现在她应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感袭来,她迷茫了。
年幼的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该怎么在这片广阔大地上立足呢?
尽管心底涌起了各种各样的情感,但张招娣也只能逼着自己把一切抛在脑后。
先顾好现在吧。
张招娣在这片血与泪的地狱中,搜寻那些尚还有用的东西。
一些食物,还算干净的布料,锋利的武器,和刚好能藏在身上的护心镜。
反正这些东西已成为了无主之物。
眼下,这些红巾军是攻城造反,投降也不被接受,官兵们正着急拿他们的头颅领赏呢。
等官兵们终于杀尽了这些贼军,总算是有空回过头来清理这片战场了。
当然,不用说,张招娣她们这些流民肯定得负担起清理战场的活。
流民们负责将除官兵外所有的尸体,头颅割下,除掉甲胃,把他们埋进远处现刨出来的一处大坑之中。
红巾军的头颅通常都缺了一只耳朵,这是因为官兵们统计战功的方式是靠右耳。
收集起来的头颅则按照官兵的指示堆放在了一处马车之上。
这是后续向兵部汇报战果的凭证,既所谓的斩首多少。
流民的脑袋自然算在了其中,这已经是当下的潜规则了。
官兵们没有把还活着的那些流民一块宰了当战果就已经够让人说一句大善人了。
张招娣就干这样的活——拿着一把朴刀剁头。
她的气力小,搬运尸体的活干不了,挖坑的锨比她的人还高。
但她必须得干点什么。
她知道,没用的人没人会在乎,她必须要变得有用。
当她主动请缨时,没有一个人看好和同意她。
但张招娣不解释,抄起刀便干脆剁了下去。
没有犹豫,没有不忍。
一个负责招人的头目站在旁边,有人看的直乍舌。
“现在的小小子都这么狠了吗?”
小头目皱着眉,摆摆手让张招娣去一边干,随口吩咐一旁的人,“给他的饭多发一碗。”
张招娣并非无动于衷。
每次砍头时总得看着死人的脸。
他们沾满血污的面庞神色各异,表情也各不相同,也不知道最后看到的是什么样的画面。
他们或许在生前犯过什么样不堪的错,也或许懦弱了一辈子,但最后只落得尸首分离的结局。
一开始张招娣是有一点难过,但很快她也顾不上了。
砍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活。
张招娣本来就力气小,得双手握紧刀把,弓着腿从腰到胳膊甩起来的这样用上全身的力气方才见效。
而且一旦砍的位置不对,就会碰到骨头,就要使上更大的力拔出来重砍。
旁边的人指点,张招娣才学会一点点揣摩骨头之间的缝隙,如何顺利轻松的斩首。
这实在也算得是一门手艺了。
在这么认真的学习实践中,张招娣竟一时都忘了自己面前的这具尸体到底代表着什么了。
甚至她会觉得尸体没有那么坏,它不会爬起来逼张招娣去做些什么。
多老实啊。
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干,张招娣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是快要掉下来一样。
幸亏平日里在家中张招娣也得从早到晚的干活,再加上她坚韧的性格,这才坚持了下来。
到了放饭的时间了,官兵们给干够活的人一人发一根筹,然后可以去吃饭了。
听旁边人说,这次战后,官府在红巾军的营地里找到了数目不菲的银子,尽管这是税银,但也被他们克扣了不少。
他讲的绘声绘色,说什么一打开帐篷,整个天边就泛起白光,垒的如山高的银砖晃得人睁不开眼。
什么本来已经在城内歇息的于公公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素衣出了城,要见见这座银山。
张招娣不知道真假,但她见过的官兵统统喜气洋洋的,一个赛一个的好说话。
这领到正在嘴边扒拉的粥也稠的可以,甚至里面还泛着油光,虽然没有肉末但也香得没边了。
张招娣舔完碗底的最后一粒米,还恋恋不的拿着指头继续蘸着碗底的油光。
看着周围的人们,一个个面容肮脏,衣衫褴褛,或许也亡妻丧子,但一碗粥下肚,脸上也都浮现了满意的笑容。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张招娣得好好想想她以后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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