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时间眨眼而过，张招娣能见到的人越来越少。

还有家可回的，早就回了家，官兵也不会阻拦。

基本上都是像张招娣这样大小的孩子，父母已逝，又无亲友，那也去不了，也不知道去哪里。

只能暂时先帮官兵们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来勉强维持下生计。

“张哥，大人们说他们可以安排我们去一些大户家啊。”一个缺颗门牙的瘦子朝她跑了过来。

这缺牙是最近跟她关系尚好的小孩。

人在什么地方都习惯有阶级，如果没有阶级，那么便会自觉划分出来，然后安静呆在自己认为自己应该在的阶级。

因为张招娣的言行，她算是被这些小孩认可的老大之一。

“哦，这样啊。”张招娣漫不经心的点头。

“老大，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后面我们该这么过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开心。”

她伸个懒腰，转过头看着高耸的城墙。“不过是把我们卖给大户当奴罢了，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旁边一个瘦骨嶙峋，少了半个耳朵的也插话道：“卖了你还得帮人家数钱，还高兴个什么劲。”

缺牙看着二人，小声道：“至少也算是个出路吧。”

张招娣叹了口气，站起身。“只能先这样了，走吧。”

她一招呼，身边的几人也都跟上了她。

但走了没几步，一个刺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瘸子，你也想要进府啊？就你这腿，割了你□□都进不了宫。”

张招娣腿上有伤，尽管这几天痛感少了些，但走起路仍然有些不自然。

但敢这么说她的也没有几个。

她一转身，果然是那个近些天一直和她作对的胖子。

是的，是个胖子。

在这个地方，能有个胖子也不容易。据说之前他家里条件尚可，只可惜飞来横祸都化为一场泡影了。

“你嘴都没了半个，居然还能说话也是个奇迹。”不等张招娣说话，他身边的那个少耳朵的就先火气十足的反呛了回去。

当然，这胖子不过是嘴唇被什么削去了些罢了，不过也不影响少耳朵的夸大来羞辱。

毕竟胖子对张招娣就是这么干的。

在这之后两边的人开始互骂了起来，各种难听的俚语是层出不穷。

张招娣默默叹了口气。

这几天她也有了些自己的感悟。

小孩子的恶往往没有理由，而大人们的恶则都来源于利益冲突。小孩互相打一架，谁打赢谁当老大就好了，而成年人往往就要不死不休。

张招娣想成为大人，更想成为大人中的大人。

所以她才懒得去因为口角和别人打架呢。

见眼前的人一个个都只顾着互骂，没有一个敢真的来动手的，张招娣转身就走。“你们再不走，别怪我不等你们。”

和她一伙的顿时一哄而散，胖子则是面红耳赤，“瘸子，别以为你剁了几个死人的头就厉害，有能耐你来剁了我的头！”

张招娣懒得搭理他。

来到之前红巾军的营地，官兵们现在正驻扎在这。他们准备把这些孤儿卖给大家族的场地也是这里。

此时这里已经被百来号孤儿挤得水泄不通。

有家庭的，或者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早就走了，没走的都是既失了父母，又没有一技之长，还年岁尚小，连卖苦力都没资格。

尽管去给人家为奴为婢不光彩，但至少也算是一条活路。

若失了这个机会，恐怕也只能乞讨为生了。

所以这些孤儿对这个机会的重视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试图拼命的往前走，挤到最前面。

没有什么讲话，想要奴隶的自己在台上点几个心怡的，到了侧面与孤儿在官府面前签上份文书，交了一点钱就可以走人了。

但即使这样，愿意收奴的人也不多。

这些孩子基本都是十岁以下的，领到家最好也不过顶个小工用。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些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呢。

再加上这红巾军攻城时根本不对小孩加以照顾，很多孩子都得了肢体上的残缺。

看张招娣见过的人就知道，有少半拉耳朵的，有嘴唇被削去点的……一个个长得都难以见人，谁会要呢？

女孩们就先被挑走了，这些算是比较抢手的，哪怕家里没家底的，也可以带一个回去当作童养媳。

张招娣在下面看着女孩们被挑走，皱紧了眉。

她身边的人没一个知道她是女孩的。

为什么她要瞒着，就是因为这——她宁愿去卖苦力，也不愿被人压在身下。

她的幼妹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踪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是成为了某处的无名尸体，还是发生别的什么事……

希望是好事吧。张招娣心里默默的期望着。

很快人越挑越少，最后只剩下张招娣周围的这些个歪瓜裂枣了。

一个穿着绸布衣服、管家模样的人上了台，台下的人们统统睁大了双眼——绸布啊，这是有钱人啊！

所有孤儿都眼中发亮，去了个有钱人家，至少吃的能多点。

“跪下！”管家突然发话。

张招娣毫不犹豫，第一个跪下，身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都跪下了。

“头抬起来。”

管家从台上下来，在他们中捏着鼻子走来走去打量着这些孤儿。

“你、你、你、你……还有你。”

管家一连挑了十来个人。这十来个人便出列站到了旁边。

一时间没有被选上的人都如丧考妣，张招娣久经考验的心也难免起了波动。

这管家的穿扮可以说是今天最好的一家，这自然让所有人都想去了。

接着管家问道：“你们有谁觉得自己有资格进我们府的站起来。”

本以为这家已经挑够了人，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

张招娣又一次毫不犹豫的站起来，又有几个人跟着她站了起来。

管家显然对这个每次都敢于为人先的小孩有点印象，伸手点了点张招娣，“就你了。”

人群中的胖子恨得眼神中都冒出了火光。

他可谓是人群中的焦点，每个人在台上首先看到的就是他，因为他是人群中唯一的胖子。

但这对他不是好事。

胖子就代表能吃，就代表之前是被家里人宠着的。

谁想要一个这样的人来帮自己干活呢？

所以他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落在了最后。

眼看着自己的仇人就要被挑走了，自己还遥遥无期，他再也忍不住了。

张招娣刚迈步要走，胖子双目圆睁，一声怒吼破喉而出。

“大人！他是个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