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招娣年幼体弱，还有着腿伤，纵然忍饥受饿，但也没能力挤进人群。

只能远远闻着香味的她没有被食物迷昏头，在别人以为人群最前面的骚动是施粥终于开始的信号时，她早已敏锐的察觉到人群隐隐后退的不对劲。

或许也有人意识到事情的蹊跷，但饥饿淹没了他们的理智。而张招娣则不然，她的身上有一种少有的、帮助她屡次逃出生天的特质。

更何况她本身的状况就注定了这份粥怎么分她都吃不到。

所以她早就退得远远的，躲开了人群的冲击。

而这个行为也帮着她完完整整的，全面的看到了人群是怎么被一桶其实不要命的粥要了命的过程。

人命在此刻显得格外脆弱。

很快，人群散开了。

只见原来人群停留的地方，七零八落的躺着不知名的躯体，或者称为尸体。

头领满意的离开，他的近卫则留下指挥着还能动的人将尸体一一搬走。

机灵点的就会在抬尸体的时候，顺手偷偷揣一把地上的土，土里沁着汤，还零星混着几颗洁白的米粒。

等走到近卫看不见的地方，便就着泥土将米粒咽了下去。

这泥土还浸着米粥的汤汁，使得本来无味的土居然还多了几分清香，特别是细细咀嚼之下，还能偶尔尝到一粒白米时，就更是惊喜万分。

柔软的白米在嘴巴里绽放出滋味，实在是让人体会到什么是廉价的幸福。

吃到甜头的人毫不客气，又在地上多抓了好几把攥在手心。

人们在这种时候总显得很机灵，很快就明白其中的奥妙，纷纷加入进来，来得早的多攥几粒米，来的慢的则是挑被米汤浸得多的地方，将土含在嘴里，嗦着汤的味道。

有倒霉的一把土里什么都没有，反而是混着不知道谁的排泄物，一口下去反胃吐了半天。

或许是他消化得够慢，吐得够干净，居然还带出来前几日吃下的食物细渣，顿时激得人们一拥而上，争相抢了起来。

吐的那个倒霉蛋哪还能顾得上继续反胃，强忍着恶心也争抢起来。

一边抢还一边喊：“这都是我吐的！！！别抢！！！”

张招娣看着这些荒唐的景象，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

太多事她不懂，她也理解不了。

对她而言，她只能默默的看着，记住，期望有一天能够明白。

然而张招娣不知道的是，其实这里根本不缺粮食。

眼下正是收秋的时候，官衙收齐了秋税，百姓们也拿到了属于他们虽然微薄，但尚且够糊口的稻粮。

可突然的不速之客，他们抢走了所有，然后把指缝里漏的些许给了大部分人，人为制造了一次饥荒。

虽然都是同类，但也不过只是同类。

张招娣找了个地方躺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幸好在山庙的那个夜晚她几乎吞掉了她手里所有的粮食，此时的她还到不了很饿的程度。

但将来的处境到底如何，依然是迷雾一片，看不清楚。

她也只好躺着避免多余的消耗。

她想睡觉，但又担心睡得太沉，在这人员杂乱的地方，睡过去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有醒来的机会。

她凝望着天空，此时已快要入夜，明月暗淡，只是偶见几点星光闪动。

这些光芒实在微弱，不是她一刻不停的凝视，根本发现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着这点星光，但她就是这么看着了。

说不清的原因，理不清的心思。

恍惚间她好像还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姐妹。

他们打扮的干净整洁，都站在云端上面带笑容的看着自己，好像是去了什么值得诉说的地方。

这多么值得让人快活。

心情愉悦的她还没高兴太久，就发现他们的身后居然出现一个臂系红绸的身影。

这？！

张招娣顿时惊慌失措，想大声疾呼让家人躲避，可嘴巴居然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再怎么用力也没有一点动的意思。

眼见那个身影越走越近，心急如焚的她简直要发疯，她想做些什么，但全身上下居然没有一处听她指挥，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接近，看着他接近自己最在乎，最重视的人。

不要！！！不要啊！！！

澎湃的情绪让张招娣的脑袋几乎要涨裂，要撕碎。

下一刻。

天空的星星还在一闪一闪，而她看到的亲人，仇人都如泡沫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

“我刚刚是做梦吗？”

刚清醒的她脑袋一片空空，反应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自己想了些什么。

只剩她汹涌的呼吸声回荡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

呼吸慢慢的平息，理智逐渐的恢复。

额头上，后颈部，手心里都是被噩梦吓出来的冷汗，寒风吹过，既冰冷又让她感觉清醒。

在这个深夜里，过度清醒的她只能默默地看着天空，思考着那些她可能永远想不清的问题。

突然，张招娣有了一个想法--那些红巾军花了一两银子鼓动士兵们抓流民过来，抓过来结果又莫名其妙的泼了一桶粥，硬生生搞出一场灾难，平白害死几个人。

这和打水倒在竹篮里有什么区别？

他们能干出来这么愚蠢的行为，那怎么不可能赶出更愚蠢的事呢？

夜已经深了，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席地而睡，零星几个人也互相靠着守夜。

张招娣站起身开始走向营地的入口，每走过一个人时，张招娣总要细细打量一番--她的幼妹此刻仍生死不知呢。

白天她绕着营地走的时候就注意到，营地的边缘是用结实的圆木围起来的，圆木光露出来的高度就足有九尺高，而且周身光滑，没有一点借力的地方。

每二十步还有一处瞭望台，只是此时上面早已没了人，不知道是没有安排，还是瞒着偷偷去睡了。

要想出去，只能走营地预留的几处出口。

这种规模的营地绝不是这些红巾军的能力和几天的时间能修建的起来的。

走遍了几处出口后张招娣老实了。

这帮愚蠢的红巾军在这个时候倒是聪明了。

营地的几个出口都有数名士兵明火执仗的看守，更远处还有密密麻麻的营帐。

张招娣靠着圆木望着天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