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真龙命格外,齐明娆向来是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即使她自己便是依赖这些而得以重活一世,只是连日噩梦缠身,她还是不得不去了麟德殿为自己诵经祈福,对于大师的话没有不应的。
款冬见她如此,虽不解,却也并未向她问清缘由,只是帮着扎小人诅咒齐明祚,一番行事之后又将其烧毁,以免后患。
至于半夏,跑伽蓝殿倒是愈发殷勤了,心思都快摆在明面上了,还以为旁人不瞧不出来。
前世齐明娆自己常去,总是带着她,借此机会与伽蓝殿那些人换些消息,自是便利非常,不引人注意。
只是这一世齐明娆自己不去了,让她少了些由头更少了些便利,行迹自然更明显些。
若不是留着她有别的用处,这样的人,齐明娆自是留不得。
当初留下她,本就怀着几分试探与好奇,只是不曾想,自己改变了与兰贵妃交好的这一条线,半夏这一世的轨迹却还是与这一世重合,冥冥之中,半夏的命运大约是注定了,只是又与自己有何干系,重蹈覆辙,依旧是她自己选的路,没任何人强迫于她。
半夏如今,全然是棋子了,只是如何走,需得看那两位的心思如何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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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从麟德殿出来,齐明娆都会顺带着去康宁宫看望齐明社,他如今长大了不少,有十一岁了,个头长得快,身上的衣裳看着总是短一截,引人注意得很,不大好看。只是哪怕如此,哪怕他心智还如孩童那般,也能瞧得出他再长大些定是位十分俊朗的男子。
二人相比,齐明社的样貌更像先皇后,更像琅琊那位多年不见的舅舅。
每每遇着齐明娆来看自己,齐明社瞧见她时都会愣神片刻,才忽然反应过来叫他一声“皇姐”。
齐明娆起初只是以为齐明社的反应慢,后来察觉他似乎只在瞧见自己时才会这样,两世皆是如此,怪得很。
她也曾问过齐明社为何瞧见自己时总会愣神,齐明社笑得傻气,每次的回答倒是如出一辙:“皇姐周身有一层淡淡的金光,稷儿每每瞧见之时只以为是书里说的仙女下凡,一时便看愣神了。”
起初,她并不在意,只当是孩童的胡说乱道,只是齐明社每次都说得十分认真,她便信了有**分,只是还是觉得毫无根据,直到后来她重活一世,对万事万物的接受度都高了不少,至于此事,虽讲不清缘由,倒也算见怪不怪了。
她猜测大约是因为一些血脉亲情,抑或是与她本身的命格有关,实在查不清的事情,又无影响,本没什么必要追根究底的,只是自寻烦恼。
齐明娆许久不见弟弟,自是高兴的,见他这身衣服又忍不住数落起来,“伺候你的人怎地如此不上心,你这身衣裳还是我去年叫人给你做的,如今早已不合身了,如何再能穿?虽是如今暑热,也不能如此不体面,你长在皇祖母跟前,她老人家原是最看重这些的。”
齐明社怯怯地拉拉她的衣袖,说起话来声音也缺少力度,“皇姐不要怪他们,是稷儿要穿这些衣裳的,皇姐送的,稷儿喜欢,皇姐叫人做的自然是最好的,哪怕是短了,稷儿喜欢这件衣裳。”
钱姑姑和齐明社一般,许久未见齐明娆,言语间是不加掩饰的高兴,“殿下,太后娘娘自是不会缺了二皇子,每次有了新料子,都紧着二皇子先做一身,只是二皇子不大穿那些,除非是先生来了,才特地换上一身熨帖的。只是二殿下心里念着你,谁劝了也不听,我们拿他没法,太后娘娘对此也未说些什么。”
她仔细端详着齐明娆,心里想着她大约是又瘦了些,是不是夏日里暑热难耐,少了些进食的胃口,又想着她似乎是又长高了,出落得更水灵了。
“原是我不好,许久未来瞧你,也忘了要给你做几身新衣裳。”齐明娆又低头看看他身上的衣裳,短得确实有些滑稽。
似是忽然想起些什么,齐明社离了齐明娆的怀抱,面上是依旧是那副没什么心思的傻笑,学着先前姑姑教的,装模作样地向齐明娆行了一礼,“皇姐,皇姐许久不来看稷儿了,稷儿都快忘记皇姐是如何的漂亮了。”
对于这一类夸奖自己的话,齐明娆自然是受用的,只是不想他书里的东西没学到倒学些这些油嘴滑舌的腔调,她将他从怀里拉出,“没个正行,是哪个老坏胚子教你说的这些讨好人的话?”
未等到齐明娆厉声斥责,一个内侍早已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认错,整个身子都跟着抖,“殿下息怒,奴不过偶尔说过一两句玩笑话,没成想二殿下竟就记下来了。”
齐明娆冷笑一声,将鹌鹑似的齐明社拉到身后,居高临下地看向那个内侍,面上是不容置疑的威严,“照你这么说,还是主子的不是?”
“奴不敢。”那人全然不敢再抬起头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求饶。
“按宫中律令,犯下此种错误,我原是该将你发去做苦役,可念在你跟在二郎身边多年,又无大错,只罚你掌嘴二十,罚俸三月,你可有不服?”齐明娆想小惩大诫一番,这些人都是自齐明社幼时便跟在身边的,虽有时不大上心,但好歹还算得上忠心。
“奴无有不服,谢殿下。”粥半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向来听闻这位殿下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故而之前他一直小心翼翼,未曾想今日犯下大错,不过经此一事,约莫也能瞧出这位元恒安长公主并非是个难伺候的主。
虽是此番处理,齐明娆想着还是需要好好威慑一番,“我知晓你们看钱姑姑年纪大了,又向来性子柔和,倒是她做不得你们的主了,一个两个,背地里有何动作,我自是一清二楚的,虽不至说是偷奸耍滑,但到底也算是玩忽职守,对不住你们自己的月例银子,若是觉着活多了不想做,我倒是乐意向皇祖母说道说道,也为这和宫里节省些不必要的开支,毕竟,开源节流也是为国库做些贡献。至于若再有人犯了大错,必然是严惩不贷,可都记住了?”
“是。”一众人等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异口同声。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难得的落下几滴雨来,随后便雷声阵阵,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地,四周弥漫着一股只有下雨时才有的土腥味。
齐明娆拉着齐明社走到里间坐下,“二郎如今正是该读书的时候,也该学着写写策论文章,哪怕写不好,总也比从未尝试过好,皇姐不求你博学多才,只希望你能读书明理。”
“回殿下,太后娘娘为其请的乃是当初教授陛下的张望台张老先生,只是二殿下……启蒙晚了些,对于诗书文章一类,虽是读上三遍便可背出来,却不同其意,只能照搬照说,如同拓印一般,不明事理不懂变通……先生也是无法了。”钱姑姑摇摇头,暗暗叹一口气。
“姑姑,此处并无外人,你且坐下吧。”
“谢殿下。”
两人对望,长久无言,齐明社在一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齐明娆想着如此困难,大约齐明社是不大爱读书的,如此痛苦,还不如让他自在快乐些,“二郎不想读,我们就不读了,皇姐去同皇祖母说。”
齐明社摇摇头,拒绝了她,“皇姐,不要,皇祖母要稷儿读书,‘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①,稷儿愚钝非常,不善先者,惟常读之。稷儿虽不明其意,却觉着有趣得紧呢。”
若论私心,她自然是希望齐明社时常读书,有人教授,也可明理,“那稷儿若是哪天累了,不想再读了,便告诉皇姐,我替你去和皇祖母说。”
瞧着两人坐在一块,钱姑姑看着看着,她站在一旁,只是看着,便觉得很知足了。
钱姑姑幼时流离失所、不知父母姓甚名谁,后被齐明娆的外祖买下,跟着先皇后长大。进宫前夕先皇后又为她找到家人,寻到姓名,阖家欢乐之时她对她的恩情是一辈子都不敢忘更不会忘的。
父母安在,兄弟姊妹健康,她瞧着先皇后要远去京城与家人分别,万千不忍。她是自愿跟随先皇后入宫的,也是自愿留下来养大她的一双儿女。见惯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她早早断了成婚的打算,于她而言,那句藏在心里的话不可言说的话,大约就是,她把先皇后的这一双儿女当成是自己的亲儿女来疼爱照顾。
“钱姑姑,桐花姑姑,想什么事如此出神?”齐明娆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现实,小姑娘难得的撒娇神情让她一时又再次晃神。
在她未曾察觉的时候,泪早已顺着脸颊滑落。
“殿下难得来一趟,正好今日新送来的食材里有白芸豆,我去给殿下做些爱吃的点心。”
“多谢,姑姑不急,我晚些再走,今日啊若吃不到这口点心,我怕也是不舍得走的。”齐明娆瞧着钱姑姑的发间隐隐瞧见几缕白发。
不到四十岁,便已生出白发,她为了他们操劳半生,实在辛苦,如今是该享享福了。
见钱姑姑走了,齐明社双手揪着衣服,像是鼓足了勇气,“皇姐。”
齐明娆见他这幅样子有点无奈,只是习惯了,柔柔地问他:“稷儿怎么啦?皇姐不吃人,怎么钱姑姑走了你胆子还小了?”
“稷儿不怕皇姐,只是五弟近日总来找我,我不喜欢同他说话,他身上黑黑的,稷儿害怕。”
这些时日,旁人提到齐明祚她都会觉着心烦,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只想好好让齐明祚吃上些苦头,“怕他作甚,你个头比他高,又长得比他壮实,把他拎起来怕都不成问题。”
心里那股火气顿时又上来,齐明娆开始设想当初应该直接让他胎死腹中,直接从源头上解决了这个让她恨不能喂上齐明祚十碗毒药。
“这样不好,皇祖母说我们要兄友弟恭、和睦相处,稷儿是兄长,要礼让弟弟。他……他还把皇姐送我的小人丢进水缸里了,稷儿不喜欢他。”他说完,小跑着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个脏兮兮的绢孩儿,递给了齐明娆,“钱姑姑帮我洗过一遍了,只是洗不干净。”
晚些时候钱姑姑端着点心回来,齐明娆问及此事,“是那日五皇子来过之后,二殿下才发觉小人不见了,原以为是被他拿去了,不成想过些时日宫人清理莲花缸之时竟又从中寻了出来,只是泡了许久,上面沾染了淤泥,再难清洗干净了。”
“此事我已知晓,姑姑不必为此忧心,我自有解决的对策。”
①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刘向(西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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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Chapter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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