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1

何柒蕊的表现都被齐明娆收在眼里,她早就猜到了,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怕我了?我本也不想做个好人,我本不是个好人。”

预料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何柒蕊拉着她的手,动作间,身上的香气比一切都来得快,和熏香配合得正好的药香,“殿下,你没有这么做,因为殿下原是个极好的人。”

齐明娆对这话很受用,很久没有人真心夸赞过自己了,“多谢。我想,你也是个极好的人。贞洁、清白,不知怎地称呼,这些词都不大合宜。那固然重要,谁也不愿平白受辱,可清白、贞洁从来不在女子的罗裙之下,若情势所迫,一时委身于人也断然不是可耻之事,行走在这世间,原有比那滴血更重要的。再说旁的,若是在危及性命之事之前,那么一切都不重要,活下来,才是最紧要之事,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化作泡影。或许有朝一日,你也会遇到比性命更重要的人,可我仍盼着你能够自私一点,选择自己,自然,也包括你妹妹。”

“这一阵我总是忍着,还想问殿下,桦儿近日可好?”何柒蕊听进去了,只是不知何时又会抛到脑后,提起妹妹,她反应比皇帝死了都大。

细细回忆起她这些日子的表现,齐明娆反过来覆住何柒蕊的手,拍了两下,以示安心,“一切都好,她最近做事很好,很得主家器重。”

“那便好。”她低下头去,好似又想到些什么,盯着齐明娆的眼睛,她开口问道,“殿下,旁人那般说你,你当真不在意。”

环佩叮当,珠翠满头,唯有一件最珍贵,先帝早年间亲赐的一枚龙纹玉佩,她许久不拿出来,险些叫它蒙了尘,清洗过后,却依旧油润光亮,仿佛被人日日摩挲把玩,未曾搁置,“悠悠众口,是最难挡的,可我没做过的事,凭何也伤不到我,总有一日,我做了一件大事,百姓自然会爱重我,一切流言也会不攻自破,就算不能破,我也不需要在意了。更何况,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若我胜了,最多只有一时的流言,而我的名讳功绩却会流芳千古。”

一子落下,棋局已定,她甚至没有多瞧一眼。

微风吹起纱幔,有光照进来,齐齐地打在齐明娆身上,是夏日午后一层层淡淡的困倦的柔和的金边,她的身影俯仰之间变得高大起来。

何柒蕊看着她,第一次见面时她不过那么点大,心智却完全不像个孩子,如今年过及笄,却沉稳得像一个久经官场的大人。

齐明娆重新坐会方才的地方,沉默半晌,忽地说了一句,“抱歉,其实我还是有些许在意,只是觉着那些在意实在太没有必要。”

“你又何必与我说抱歉,殿下,你待我已是极好。”何柒蕊笑看她,有些淡淡的,外头日头是毒了些,屋里的冰快化完了,热气直熏得人不想动弹,双眼干涩难忍,逼出几滴泪来。

“若是我能帮你脱了贱籍,那方是最好。”提及此事,齐明娆实在无可奈何,她也不是手眼通天之人。

一颗一颗,何柒蕊输了棋局,收拾棋盘便是她的任务,“此事殿下尽了力,已是无法,待殿下成就大业,一切皆会迎刃而解的,到时候封我做个女官当当,我再收几个徒弟,写上几个绝世好谱,也可流芳百世。”

“是啊,无论你是朱锦荷,还是何柒蕊,你都能活出属于自的一番天地,又何必顾影自怜,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我却觉得,他没一处比得上你。”

“殿下抬爱了,我也算殿下一手带大的,不太对,是殿下一手栽培的,这话又显得生分,若说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倒也合理。”

“许久不见,也不知你的琴艺是否见长,快弹一曲,禾蕖,新上的点心都做一份送来。”

·

景国的使臣邀齐明娆赴宴,她饮多了酒,不至于醉,打发了周围的人,只带着青黛一人在汀南苑醒醒酒,脸上热得厉害,眼见四下无人,她索性坐下来,对着湖面照镜子,用丝帕沾湿了水,擦擦脸。

赴宴前,云姜着人给她送了一套景国的服饰,翠绿的主色调,搭配金色丝边做点缀,穿上后倒有一股别样的异国风情,若有机会,她真想走出大徽,去外面的天地好好见识一番。

她是有见识的,她是没有见识的。

山川大河、沙漠绿洲、白墙黛瓦,她都还没机会见识。

拘在宫里,抬眼看去,是四四方方的宫墙,离开了皇宫,依旧有一层无形的墙在拘着她,她心在此处,只是不觉烦闷,只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她想出去多瞧瞧。

对着平静的湖面,她照见其中自己的脸,十五岁的少女明眸皓齿、意气风发,光洁的面庞看不到一丝皱纹。

头上的簪钗戴久了难免头疼,她借着酒劲将其一个个摘下来,头发跟着散开,一头青丝如瀑,找不出一根白头发,上一世她不过也就三十多岁,却早已生出了不少白发。

不速之客在最放松的时刻出现,水中的倒影里,齐明娆看见自己的身后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靠近时没有听到丝毫动静,仿佛凭空出现,像一只蛰伏的狼一般自暗处窥视,再伺机靠近。

身体不可控地一抖,她转身去看来人,果然,猜得不错,是齐明祚。九岁的齐明祚还没有她肩膀高,毕竟年纪小,心思还没有上一世那么沉,连脸上的笑是明显的虚假逢迎。

“皇姐,怎地看到臣弟如此惊讶?”他扯扯齐明娆的衣袖,是努力表现出的亲近,只是他们从来不亲近,刻意讨好。

“你走起来没个声响,又忽地出现……你身边的宫人呢?怎能放你一人独自游园,真是没规矩。”

不想与他多说话多纠缠,齐明娆扯着他后颈处的衣领将人拉了出去交给了跟随他的姑姑,省得一会儿有什么闪失要怪到她身上,免除一切后患。

·

夜里头翻来覆去睡不着,齐明娆心里乱得很,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是很难做到生死看淡的。她是又活了一世,可大概也只是仅此一次,早晚她仍是要死的,最后的死法又会如何呢?

思及此,心慌一阵一阵连带着手脚都开始发软。

寝殿里除了她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声音,静得骇人,她起身,四处皆是黑洞洞的,只能瞧见四处飘动的白色纱幔,她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站起身来,光着脚向外走去,瞧不见东西,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外走去。

她心中暗道奇怪,守夜的宫人怎地都不见了,连款冬他们几个的身影都不见,是出了什么事。

没走多久,她已经站在了汀南苑那片湖泊旁,如此漆黑的夜,她的身影倒也照得清楚,看得真切。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九岁的齐明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只需要轻轻一下,她就会被她推进湖里,照她现下的身体状况怕是难以脱身。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好姐姐,你怎么不帮帮我母妃?你不是最喜欢与她亲近了吗?”

懵懂稚童眼神何其无辜,齐明娆却不禁打了个寒战,“火晶燥露滋,野静停风威”①,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怎地忽然寒冷至此,叫人脊背生寒。

“皇姐,二哥是个傻子,我才是你最应该扶持的人。”

“我们比他们都亲,我们身上流的可都是齐徽皇室和琅琊王氏的血,如今世家衰微,我们更应该联合在一起,你外祖父可是琅琊王氏的族长,一族的兴旺他可是将期待都放在我们身上了。”

“皇姐,你不是最喜欢我母妃做的桂花糖了吗?”

“你怎么不说话呢?皇姐?”

齐明娆未作出回应,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对劲,她不能在此时松懈

见她不理自己,齐明祚却并未生气,只是看着她,开始笑,笑得渗人,那不是一个孩子会露出的神情。

若放在之前,齐明娆自然不怕这些,可是如今却忍不住外后退。

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她艰难地转身,却发现上一世已登上皇位的齐明祚正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仿佛要把他吃了,下一秒。他身上的衣服变得破烂不堪,一把匕首正插在他的胸口,脖子上有明显被缝补过的痕迹。

齐明娆觉得有一股凉意顺着后脖颈往下爬,好像被人从后面捏住,动弹不得,只是身体仍在不可控地发抖。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齐明祚的手中变出一碗汤药,在齐明娆的意识认知里,那碗汤药的气味闻着像极了上一世要了她命的虫草花参鸡汤,不像的,是不像的,那气味闻着苦得很。

下一秒,她就被他抓住灌药,反抗不得。

她拼命挣扎,被按住的部位并不疼,但是窒息感让她绝望,一点都挣脱不了,如此剧烈的动作,他拿在手里的碗却一点汤药都没有洒出来,仿佛汤药与碗本就是浑然一体,可汤药往她嘴里灌的时候分明是真切的在流动的,她不想喝,咬紧了牙关,死命地闭着嘴,可那人力气好大,嘴被掰开了,牙被碗敲碎了,被汤药顺着往肚子里去。

倒下的瞬间,她看见半夏和齐明祚抱在一起,冷眼旁观着一切,又转变成笑,露出尖牙,牙上还滴着血。

齐明娆惊出了一身的汗,终于冲出了桎梏,猛地一步只觉脚下一空,身体还在发抖,睁开眼才察觉到不过是一场梦,手紧紧地抓住寝衣,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感受到周围皆是真实的存在。

“殿下怎么了?”半夏睡得浅,听见动静急忙点了灯靠近床边。

看见半夏那张脸,齐明娆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波动,心跳得好快,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被风一吹显得有些许寒凉,她不再去看她,“无事,给我换身寝衣吧。”

被几声动静吵到,款冬才匆匆醒了过来,看清眼前的景象,她才慢悠悠站起身来,揉着眼睛,“殿下,唔,发生何事了?”

齐明娆心中不快,“款冬,罚半月月例。”

款冬听到这话一下便不困了,只是感觉理亏,只敢弱弱地问一句,“为何?”

齐明娆自然是不理她,自顾自歇息去了。

“你昨日白天没睡够吗?多少次守夜睡着了,殿下饶过你几回,还愈发放肆起来了,不罚你罚谁?”

款冬对此实在无法,一到夜里,不管白天有没有睡过,总是忍不住犯困,没多久意识就飘到天上去了,双脚踏足在云端之上,周围什么都不知道了。

①唐朝柳宗元《夏夜苦热登西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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