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越发清幽，柳绵跟着纭绫一路走过来，频频惊走山中小兽。
待站在禁地前那块禁止入内的石碑前，已是月上柳梢。
却并未见到那位师叔祖。
“难道师叔祖回去了？不应当啊，封禁大阵加固起来没那么快啊。”
纭绫明显失望，她腮帮子高高鼓起，不甘心地趴在栅栏上朝里望去。
木制的栅栏本也不是为了拦住谁，只是凶兽崇琦虽被禁锢在此，随着近些年来阵法破损，它有时也能挣脱着探出头来，十分危险。
这栅栏，便是师叔祖的手笔，上面留有一道禁制，崇琦一旦探头，便如撞于坚冰之上，寒凉透骨，能叫它疼上十天半个月。
柳绵见了，赶紧去拉，“师姐不怕那崇琦吗？”
“见不着师叔祖，还不如被它吃了！”嘴上说着，她到底是回过头来，“算啦算啦，小师妹住哪个山峰？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柳绵松了口气，她真怕这位师姐要蹲守在这里。
瞧见她脸上神色，纭绫反倒疑惑，“你不想见见师叔祖？”
“啊，”柳绵茫然，“见了师叔祖给发钱吗？”
为什么要想见？
“......”
纭绫这才惊觉自己对这位新师妹一无所知，她问：“你来御剑宗难道不是为了师叔祖？”
“不是啊，”柳绵坦然道，“听说陪练有银子，我是来赚钱的。”
“......”
见她一脸郁卒，柳绵贴心解释，“说来也是缘分，若非我兄长打碎了云凌仙姑的兰花，也不会有此机缘入得御剑宗。”
“并非全然为了银钱，实在是缘分，缘分！”
既能赚钱早日过上养老日子，又能逃离宁玄之魔掌的缘分。
想起宁玄之，柳绵心中倒有些唏嘘，一同经历了李玉娘之事后，她自觉也算与此人结了个善缘，往后若遇到难处，说不定还能去寻这个大腿抱上一抱。
可谁叫她瞧见了他在夜不尽里杀红了眼的模样？柳绵此时想起心中仍觉后怕，魔尊果然是魔尊，杀人不眨眼。
哪天若不小心得罪了，别说抱大腿，直接抱憾而终吧！
“打碎云凌仙姑的兰花？”纭绫脚步一顿，“什么缘分！孽缘！”
“你可知前些日子死的三长老？”她用一种你惹了大祸的眼神看着柳绵，“三长老执掌刑罚，平日里不苟言笑，唯独见了云凌，那可真是一张老脸开了花！”
“云凌不知使了哪门子邪术，瞧着温温柔柔的，却将宗门里头的师兄弟们一个个迷得神魂颠倒，那三长老父子，可不就因为她，半夜三更的在后山决斗，结果打烂了栅栏，齐齐被崇琦给吃了！”
柳绵听得一愣一愣，“父子俩都没了？”
“那可不！若非为了她争风吃醋，何至父子相残双双丢了性命，”纭绫语气不忿，“可她倒好，没事人似得，整日招蜂引蝶赏花游船，好不乐哉！”
“也难怪师兄弟们喜欢她，惯会装！真想让他们见识见识云凌在咱们女修面前的嘴脸！”
“......”柳绵抬头看了看天，只觉长夜漫漫，有瓜相伴。
她回头望了望那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栅栏，“师姐我们走快些吧......”
“怕什么？”纭绫得意一笑，“师叔祖修过啦，崇琦咬不到我们的。”
她看了两眼这呆头呆脑的师妹，不放心地叮嘱道：“总之，你小心点云凌吧，好在你只是陪练，倒也撞不上她就是。”
翌日，柳绵便正正对上了那位云凌仙姑。
演武场上的日头要多毒有多毒，柳绵被晒的头昏眼花，她背上汗水湿透了，薄薄的春衫粘在身上，黏腻烦闷。
就在柳绵觉得自己即将被活活烤成一条咸鱼时，场上的扬铃又被某个上进好学的好弟子拉响了。
她脑中一嗡，支棱起眼皮，一手挥动彩带，一手漫天撒起豆子。
来之前她觉得上山陪练是个好差事。
御剑宗，修真界响当当的名门宗派，白吃白喝，每日往那一站还能领工钱，最多再给那些天之骄子们倒个茶递个汗巾。
待攒够了钱，若是喜欢，也可就这么待着，若是觉着无聊，下了山自是天高地阔。
如今才知，干活这事，是不分主家大小的——在哪都难受。
好歹把这第一天扛过了再说。
剑光一闪，又是一道剑影袭来，她凭着之前宁玄之传的那十年灵力，灵巧一躲，剑影擦着彩带而过，并未刺中。
挺好，又计一分。
他们这陪练的活计除开固定工钱，还有分红可拿，每得一分，便奖励十文，得分越多，奖励越多。
当然，御剑宗是不可能出这个钱的，柳绵看向十步开外的好弟子，颔首一笑，十分坦然。
她可算得上拿命换钱了，好弟子这钱出的可不冤。
岂料对面一愣，面上一红，接着那剑就刺了过来，这次更是比上次速度快上十倍，那提剑的手都爆起了青筋。
这、这钱她不赚了行不行！
柳绵目眦欲裂，惊得当场乱窜，手上的彩带在风中舞的呼呼作响，漫天豆子更是如下冰雹。
好弟子在后面追着，时不时顾及着她脚下调转方向，终于二人追逐至一个墙角，好弟子才停下来，面色绯红，支支吾吾道：“姑、姑娘，你、你可有道侣？”
啊？
柳绵瞳孔一振，兄弟，你这面皮到底是薄还是厚啊？
她张了张嘴，却听后边拐角处传来一声笑语：“方师兄，脸红什么呢？”
“你看她都对你笑了，一定是喜欢你。对吧？”
话音软软，听着像咬了一口的水晶桂花糕。
柳绵看过去，一个穿着浅紫衣衫的女子撑着把伞走了出来，她并未梳时兴的繁复发髻，满头鸦发只用一根木簪子浅浅绾在脑后，偏偏皮肤白皙细腻，身段纤弱，短短几步走过来，便已是无限风流。
柳绵正纳闷，就隐约听见“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大。
循声看去，竟是那好弟子胸口传来。
直到他那颗心脏都要跳出来另立门户了，柳绵才听到他语气激动地说：“云凌仙子，你、你知道我？”
柳绵瞳孔再震，脑中陡然冒出那盆碎掉的兰花。
云凌？她要小心点的云凌？！
惹不起躲得起。
她讪讪转身，自觉退出这纯情现场，岂料才踏出一步，就听到前面墙角处又传来一道声音。
“云凌别走呀，让我再考考你......”
随着这话，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一见还有其他人，话音戛然而止。
柳绵默默收回脚步，她恨墙角。
“云凌，我方才就是开开玩笑，你怎么就生气了呢？你这么温柔难道不正该相夫教子吗？”
逼仄的墙角传来第三个男子的声音，柳绵低头看去，云凌腰间垂着的玉牌隐隐发亮。
......行吧。
柳绵再次抬起头时，在场一老一小两个男子已经面色不郁，看对方的眼神火光四射。
预感到一场火拼在所难免，柳绵当机立断掩面道了声：“告辞。”
便飞速逃离出去。
直到重新站在空旷的演武场上，感受烈日当空晒在身上的正气，她才喘了口大气，就听身后有人笑道：“如此告白，方师兄这月是第八次了。”
柳绵回首，看着走过来的云凌，震惊不已。
这月才过去五天。
“你......”柳绵指了指后头，“没劝他们？”
没记错的话，御剑宗对私下斗殴的弟子，不论原由，只要被牵扯上了，都要一同挨罚。
“劝了，”云凌温柔一笑，“不管我怎么劝，他们就是不肯打架。”
“......”
这云凌仙姑，似乎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听闻我的兰花是你打碎的？”云凌又开口了，语气依然温柔至极。
“啊，不是我，是误——”
柳绵话未说完，一道泠泠声音响起。
“是我。”
这声音这些日子已是十分熟悉，不用去看柳绵都知道，是宁玄之那厮来了。
她脑子一痛，两眼一闭想当场去逝。
然而宁玄之脑中也是一团乱麻，系统急的上蹿下跳，“云凌还是纭绫？一定是云凌！可纭绫嫌疑也很大啊？都怪我，尊上，你就怪我吧！都怪我感应不到，这名字同音，都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有绿茶系统了！”
宁玄之看着云凌，手往背后摸去。
“别！可别！您若随意逼问，弄错了人，暴露了系统之事可怎么好！”
“绿茶？”
“额......就是说话做事故意引入误会，使人想入非非，破坏别人感情接受别人好意......”
宁玄之越听越不得劲，他跨步过去，一个提溜，将早已背过身去的柳绵强行转了过来。
他问：“何为绿茶？”
“？”
口渴了？柳绵睁大一双眼看着他。
“这位郎君......”云凌走过去，抬手就要摸上宁玄之抓住柳绵后衣领的手。
宁玄之转眸扫了一眼，眼神冰冷，云凌当场顿住，话卡在了喉咙。
“何为绿茶？”他收回目光，不耐烦地逼近一步，与柳绵几乎对峙。
“有病啊！”柳绵后脖子被晒得火辣辣的，她仰起脖子，抬头怒道，“你一只手捂鼻子，还有一只手空出来，就是专门来薅我的？”
“......”
二人近在咫尺，从她漆黑的眼眸中，宁玄之看到了自己的脸，清清楚楚，连面上神情都一览无遗：放松，愉悦，却并非他表现出的那般烦躁。
恰有微风拂过，一股茉莉清香在鼻尖漫开，带来陌生的感受，宁玄之微微一怔，揪住衣领的手陡然一松。
系统却在此时喜道：“尊上，同柳姑娘相反的，就是绿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