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祭祀

亚利娜神色恹恹地回到家。

德里娜正在裁剪衣裳,看到她回来,指着炉火上烧得发烫的铁棒说:“把那个递过来。”

亚利娜闻言,递来了铁棒,德里娜接过来,压在布料上熨烫。

看着母亲干活,亚利娜思前想后,欲言又止。

德里娜没有留意她的异常,又吩咐她:“三天后就要向复仇女神献祭了,这两天你多抓两只兔子回来。”

“是。”亚利娜应着,又陷入了犹豫中。

挣扎一番后,她鼓足了勇气,小声问:“母亲,我会来经血吗?”

德里娜手一顿,额上因眉头挤压出现了几道皱纹。

“为什么这样问?”

看到母亲这种反应,亚利娜心里一怵,害怕自己说错话,可是她不能不回答她的问题。

“芙涅娜说她来经血了。”

她以为她会因为跟芙涅娜讨论了身体的事情,而被劈头大骂,可德里娜并没有骂她,而是低头又忙了起来。

“这事你用不着担心,不要问了。”她沉着脸说。

“可是,我会来这个,对吗?”

“你没听到我说的吗,你不用担心这个,不要问!”

母亲的斥责和警告让亚利娜不敢再说话。

“面包已经发好了,拿到火上烤熟它。”德里娜又说。

“好的。”亚利娜垂头丧气,只能从命。

正要走进厨房,忽又听到她母亲的话。

“不要跟任何人讨论这个事情,知道吗?”

“知道了。”

其实母亲不肯解答她的疑惑,她早就料到了,从她记事开始,她似乎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能做。

不能问孩子是怎么出生的,不能问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区别,不能问为什么要杀掉那些外来者;不能参加武艺训练,不能在湖边洗澡,不能在外来者出现时随便跑出屋外。

久而久之,她不再尝试提问,也不敢违抗母亲的话,渐渐习惯了顺从,性格也越来越内向。

这一次,她是真的吓坏了,才大着胆子问德里娜。

结果,得到的答案依然是不要问。

--------------

三天后,在瑟恩岛的一块高地上,举行了复仇女神的祭祀仪式。

除了在海边放哨的人,岛上所有女人、女孩和女婴,都聚在这里,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让亚利娜加入其中的活动。

因为地位的缘故,她和母亲、芙涅娜,以及几个没有战斗力的老妇,只能站在其他人身后,远远观看祭祀仪式。

岛上已经将近半年没有迎来迷路的商船了,过惯了十几年抢掠而来的丰裕日子,这里的女人已经忍受不了单靠打猎和采摘果实度日的生活。

因此,这次的祭祀非常隆重。

她们盼着商船靠岸,渴望着丰盛的战利品。

她们要让神听到她们的声音,接受她们的礼物,给予她们再一次胜利。

仪式在妲尔玛的带领下进行。

她身穿长袍,站在祭台前向复仇女神虔诚祷告。

随后,十来只野兔、野雀和一只硕大的海鹰,在祭台上被活生生放血致死。

这只难得的海鹰,是昨天亚利娜在悬崖边用去掉箭头的弓箭打下来的。

作为从来不参与掠杀的异类,亚利娜一家没有资格接受战利品的分配,为了自给自足,以及每月献祭女神希娅,亚利娜从小就学会打猎。

长期打猎锻炼了她精湛的箭术,在瑟恩岛上几乎无人能比。

可惜这里更崇尚近身格斗,即便她射下了一只海鹰,此时也只能站在距离祭台最远的地方。

血祭后,几个女人处理了动物的尸体,将骨头和内脏放到炭火上献祭,然后进行了奠酒。

等献祭仪式结束,兔子、野雀和海鹰的肉被烤熟,分给了妲尔玛以及几个地位仅次于她的人。

其他人只能席地而坐,食用面包。

而献祭用的血棘莓酒,却是每个人都可以饮用。

这是岛上特有的浆果酿造而成的果酒,外来的商船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酒。

名如其形,血棘莓的表面长满短刺,果内饱含鲜红的汁液,汁液破皮而出时,就像伤口滴血一般。

作为浆果,它的味道苦涩,不适合直接食用,可酿成酒后,香醇甘洌,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果香,令人迷醉。

但它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初饮时只有清香甘醇,常常诱人过量饮用,然而后劲猛烈,贪杯极易酒醉。

因而,此酒每每用于掠杀之夜。

抛开用途不说,平日里亚利娜就很喜欢喝这种酒。

她曾经在妲尔玛的战利品里尝过葡萄酒的味道,觉得对比起血棘莓酒,葡萄酒也不过尔尔。

她的酒量也很好,曾经偷喝过一整罐血棘莓酒,这样也只是困乏早睡而已,并无宿醉。

不过第二天早上她的屁股差点就被德里娜用棍子打开了花。

打这以后,她再也不敢多喝了。

现在两碗过后,她就不再添酒了。

虽说只喝两碗,可这一个碗就要用两只手满满捧起,两碗的酒量,足以放倒一大片外来者。

坐在这里的女人,大多只喝一碗,而喝得最多的当数妲尔玛,满满三碗果酒落进她的腹中,她依旧面不改色。

祭祀结束后,众人沿着崎岖的石坡下山。

路面高低不平,怪石嶙峋,一个老妇步子不稳,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她这摔倒不要紧,只是擦破了手脚,渗出一点血,跟在她身后的芙涅娜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在这个岛上,年老体衰或大病受伤,姑且能得到几分体谅和照顾。

而晕血,在众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软弱和无能,完全不值得怜悯。

大家只是唾弃地绕开地上的芙涅娜,继续向前走,就连她的养母妲尔玛,也只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就不管她了。

假如不是亚利娜背起她,估计她躺在这里被海鹰吃了都没人在乎。

亚利娜从地上轻轻松松地捞起她,将她扛到背上,跟德里娜说了一声,就匆匆背她下山了。

虽然背着个人,下坡路又难走,可她依旧脚步轻盈,如履平地。

妲尔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德里娜旁边,看着亚利娜的背影说:“亚利娜力气不小呀。”

德里娜一个战栗,勉强保持住镇定:“芙涅娜能有多重?”

妲尔玛笑了笑:“亚利娜射下了那只海鹰,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她有这样的箭术,想必拿起刀剑,一样能勇猛杀敌。”

德里娜面无表情:“她病根没好,身体虚弱。”

“我看她倒是体魄强健,气血充足。”妲尔玛说罢,眼里发出一道锐利的精光,射向德里娜,“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把戏?”

德里娜全身的血液几乎凝结了。

妲尔玛知道什么了?

她全身微颤,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直视妲尔玛的眼睛。

“她身体虚弱。”德里娜强作镇定,只重复这一句。

妲尔玛没有期望她会说实话,但她没有发怒,而是收起了凌厉的气势。

“你在恨我,”她说,“你恨我杀了你的丈夫,恨我让亚利娜失去了父亲,所以你不肯让她接受训练,不肯让她变成像我一样的复仇者,一直以生病体虚为由,阻止她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

原来她说的小把戏是这个。

德里娜尽管恨意重燃,胸口反而松了一口气,身上的血液又能流动了。

但她依旧僵着脸,不承认也不否认。

妲尔玛冷笑:“你果真被爱情蒙了头。因着他让你怀孕,你便对他产生卑微可笑的依恋和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他会爱你护你。我杀了他,你便认定我是那个给你制造不幸的人。

“你可别忘了,我对我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也不曾留情。他们的死亡无须旁人,而是由我亲手奉上!瑟恩岛上,所有不甘于命运的女人都亲手杀掉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不杀他们,他们在我们身上留下的标记如何清除?不杀他们,我们就永远是丈夫的妻子,是丈夫儿子的母亲!

“可你却因为他们的死亡而怜惜他们,控诉我的凶残,仿佛他们的尸体能够洗脱他们的罪行,编造他们的无辜。

“如果我们不反抗,我们的正义谁来伸张?我们承受的不公谁来摧毁?虚妄的爱只会让自己变得软弱,让别人变得强大,心存牵绊,如何复仇?

“你还要欺骗自己,甘心做男人的附属物?我们女人在他们男人的眼里算什么,不正是洗衣做饭暖床生育的奴隶?

“当他们留下那些外来女人的时候,难道你就不恨?当他们拿起棍棒挥向我们的时候,难道你就不惧?当他们将岛上的财富和我们的嫁妆挥霍一空的时候,难道你就不怨?

“而现在,你却怨我、惧我、恨我!你约束亚利娜,不让她加入我们的战斗,你以为你在报复我,可事实上,你在毁灭她!

“一个软弱的女人,如何在瑟恩岛上生存?别妄想让她成为贤妻良母,只要我在这岛上一天,这里就没有女人做男人的奴隶!也许她会跟芙涅娜在森林里靠打野兔过完这一辈子,莫非这就是你期待的结果?”

妲尔玛的这番话,像烈风掀起惊涛,使德里娜的内心翻腾不已。

她脸色苍白,依旧不语。

凌厉的气势再度回到妲尔玛的身上。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话,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亚利娜是我的甥女。然而,这种话你再也不会从我的口中听取。”

她说完,袖袍一挥,转身离开。

等妲尔玛走远,恨意才渐渐从德里娜的眼底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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