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利克斯,你这是怎么了?”阿莫小声问他。
“我很好。”亚利克斯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好。
其他人也发现了他的异样。
“是不是菜肴不合口味?”国王问。
“菜肴很好,是他不适应,他第一次参加会饮。”阿莫说。
“请不要拘谨,尽情享受吧,如果我的客人不能在宴席中取得愉悦,那我必定是个失败的主人。”国王说。
这时,一个正在跳舞的女艺人,转着转着圈就转到了亚利克斯的怀里,拿起酒杯递到他的嘴边。
亚利克斯像见了毒药一样,弹跳而起避之唯恐不及,动作比躲枪箭还快。
阿莫连忙接过那杯酒,示意女艺人离开,又用手按住亚利克斯的肩膀劝他放松。
“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利克斯没有回答。
他的神经不断被这里的酒水歌舞和欢声笑语所刺激,浓烈的气氛像海涛那样,一浪接一浪地冲激起他意识中对瑟恩岛酒宴厅里危机四伏的恐惧。
而此时,其他来宾开始高谈阔论,谈起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众所周知,城邦商贸是否繁盛,海上贸易是关键,而商船航行是否顺利,又非常依赖引航针。可用于制作引航针的引向石,指向性容易受损,难以持续。”一个客人说,“不过我最近听说,贝安用一种自天而降的神石与引向石结合,制出了永久性的引航针。”
在座宾客听了,无不动容。
“引向石本就难得,更何况指向性永久不变的引航针?这样的宝物定是千金难买,恐怕能引发城邦间的争夺。”
“可现在的贝安已非昔日的贝安。自从贝安国王病逝后,新继位的埃喀尔手段强硬,甚至将已经沦为附属国的拜多吞并成贝安的一个要塞。如今,无论是财富、兵力还是狠劲,贝安都不是羸弱的对手,想要争夺它的资源,还是要三思。”
“听说在那里,女人也在进行军事训练?”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埃喀尔禁止了女子训练,贝安再也没有女战士了。”
“这才是明智的做法,让女人学武成何体统?女人没有男人的智力,更没有男人的体魄,学读写学武艺甚至还要上战场,这岂不是违背神定下的规律,扰乱男人的决策,败坏城邦的风气?”
众人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阿莫想起亚利克斯曾在贝安生活过,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低头垂肩,失魂落魄,与刚才准备随时厮杀搏斗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没事吧?”阿莫再次小声问他。
亚利克斯还是没有吭声。
他想继续听那些人说贝安的事,可他们不再提及贝安,而是讨论起女人的性质和义务,每一句话都在强调女人不如男人,应当像绵羊一样接受牧人的驱赶。
他很快就听不下去了,招呼都不打一个便起身离开。
面对众人的惊讶,阿莫连忙帮他圆场:“他肚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亚利克斯拖着步子回到国王为他安排的房间里,躺在床上思绪纷乱。
塔兰蒂尔没有父亲了,她该有多伤心?
她辛苦经营的武艺训练被禁止了,建立女子军队的梦想幻灭了,她该有多绝望?
从此以后,她该怎么办呢,在埃喀尔的控制下,她还能有多少自由,她还能笑得像以前一样灿烂吗?
她要被迫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吗,她以后的生活会让她痛苦不堪吗,她还能守住她最初的自信和勇敢吗?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立刻骑马返回贝安城,跑到她的身边陪着她。
可是,他已经不是亚利娜了。
他欺骗了她,离开了她,又如何能返回她的身边?
他能为她做点什么?
难道他就这样无所作为,永远只能待在异邦,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的境遇,直到希望殆尽?
痛苦和悲伤绞着他的心,使他倍受煎熬。
他呆呆地望着屋顶,正是百愁难解,却突然听到轻盈的脚步声。
他本来就没想睡觉,因而没有熄灭油灯,一转头就看到了来人。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长得娇俏可人,白里透红,就像从未离开过房间,不曾让皮肤在烈日下暴晒过一样。
她穿戴明艳,神态羞涩,看着也不像侍女。
亚利克斯从床上坐起,疑惑地问她:“你是谁,可有事找我?”
听到他的问话,女孩的脸红得像秋天成熟的苹果。
“我是排行十五的公主,父亲叫我来伺候你。”
若是伺候吃食添灯,普通女仆就可以了,何须劳驾国王的女儿?
亚利克斯想了很久才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劝走这位公主后,他忍无可忍,收拾了行李,走进阿莫的房间拍醒了他,叫他立即启程离开这里。
阿莫连连打着哈欠,跟着亚利克斯像逃犯一样连夜逃出了王宫。
离开王宫后,阿莫挨在墙角,看着他牵来了他们的马,累得没有心情揶揄他的偷马本领。
“这么晚,旅馆都关门了,你说我们睡哪里?”阿莫说,“我连续两晚没睡上好觉了。”
于是,不拘小节的亚利克斯将他带到了露天剧场。
阿莫实在没有精神发脾气,抱着行李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石凳上睡死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美梦正酣,忽然又被拍醒。
他正要破口大骂,却听到亚利克斯说“我去买面包”,又见天色有点发白,他便消了气,像赶蚊子一样甩了甩手,继续睡去。
亚利克斯走了好多巷子,才找到一家刚刚开门做生意的面包店。
以前他不明白为什么能在家里做的东西也要花钱买,可现在他发现这种买卖真的很有必要。
离开面包店,他提着两块大面包,穿过小巷,想找一条近一点的路回到露天剧场。
这时天色才刚亮,路上几乎没有人,小巷里更是安静得很。
可当他走过一排破旧的房屋前,他看到了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女倚在墙角里。
在原该姿容鲜妍的年纪,她脸色蜡黄,发色暗哑,眼神呆滞,显得特别可怜。
亚利克斯不由得停下来看着她。
阿莫说这里的女人一般不会走到街上,出现在街上的通常是妓女,可这个女孩看起来不像昨天看到的那些妓女。
她看起来很需要帮助。
他的停驻让女孩抬起了头。
瘦弱和无助虽然削减了她的姿色,但紧张、羞怯和希望又让她的脸瞬间生动起来。
她向他走近几步,低下头小声说:“我……我给你……我只要一个面包。”
她的脸泛起了一点血色,让她变好看了,但她的话让他有些糊涂,他没听懂她要给他什么。
女孩见他不说话,又说:“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这只能让他皱起眉头。
女孩以为他对自己不满意,咬了咬嘴唇,扯掉束住衣裳的绳子,拉开衣服,一下子将自己的身体展露出来。
她真的很瘦,肋骨一条一条看得分明,两条腿细得像木柴,但她不是所有地方都瘦,有些地方特别圆润,没有任何瑕疵。
这下子吓坏了亚利克斯,他啥也不说,转身就跑。
女孩没想到他会被她吓跑,羞愧和屈辱像洪水一样将她所剩无几的尊严全部冲走,变成无尽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亚利克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可那个画面实在令他震撼。
原来女人长这样。
他的心不住地狂跳,他必须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跑到了哪里,但他面前迎来了一堵墙,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脚步一停,脑子就开始回想起刚才的情景。
那个女孩之所以站在街上,果真是为了卖身。
可她的状况比那些妓女差很多,她看起来就是个贫穷的普通女孩。
她要的也不是钱,她要的仅仅是一个面包。
就为了一个面包,她今天就要陪一个陌生男人睡觉。
吃完这个面包,明天她又该如何呢,以后的每一天她都要用自己来换面包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她心酸。
不过一个面包而已,他可以买很多很多。
他转过身,沿着刚才的方向跑回去。
女孩还在那里哭着,还好她已经将衣服绑好了。
看到她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泣,亚利克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走上前,将面包递给她。
“给你。”
女孩见他回来,惊讶得说不出话,而当她看到那块面包时,她的脸又顿时胀红。
她接过面包,慢慢站起来,轻声说:“我们进屋里……”
“我没有那个意思,”亚利克斯害怕她又要脱衣服,连忙说,“面包是送你的。”
“可是……”女孩不敢相信他的话。
“你家里没有男人吗?”亚利克斯没等她说下去,紧接着问。
女孩摇摇头,又开始掉眼泪。
“父亲在几天前病死了。”
亚利克斯心中一恸,想起了他牵挂的人。
“你会纺织吗?”他又问。
女孩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你不要待在这里了,在这里你没有任何希望,”亚利克斯说,“去贝安城吧,在贝安城,你可以当纺织女,养活自己。”
“可我没有钱,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女孩绝望地说。
“我会帮你。”亚利克斯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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