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遇妖

约莫同住了半个月,岱极被召回宫中,长廉没得蹭了,也只好回了城内。

长安上次妖乱是二十七年前。

自二十七年前北方联盟的青帝即位,统筹了两个国家的神遗平息妖乱。青帝即位之后,三十年间天下太平,只剩山野间偶有遇妖之事,这都是小事。

但今时今日长安城内能碰到妖了,这是长安祸乱将起的征兆。

这是群最低级的野妖,甚至无法直立行走。四肢很长,多数时候弯曲着,皮肤垮垮地挂在骨架上,像是死了多日的野狗还魂。

说白了和狂暴点的野狗没什么两样,但数量一多就叫人头疼,尤其是森白的獠牙,看着渗人。这样的野狗没有思维能力,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长安城。背后必然是有指挥。

没人想直面一群野狗,长廉也不例外。

“饿了的话我去给各位买点肉?我一个人肯定喂不饱你们不是么?”长廉看着面前的野畜群,明知道对方听不懂,但烂话还是脱口而出。

对面当然没回答他,从嗓子里发出低低地吼声,紧接着就扑了上来。

长廉长剑自袖中抖落,手起刀落,率先扑上来的野畜立即被拦腰斩成两截。

剩下的野畜仿佛通了气,一拥而上。

长廉且战且避,看似一直在躲,面前却是留了一地尸体。

等这一波杀的差不多了,长廉拍拍袖子准备走人,谁知转角处又出来两只。

看这脑袋上的鬃毛,是稍微高阶的妖。

长廉实在不想和这些神神鬼鬼的家伙惹上干系,奈何人家已经缠上自己了。

长廉心里哀叹一声,探头看向后面空荡荡的街道,随意道:“老兄的见面礼挺特别。长廉倒是愿意交这个朋友,但今日我与老师约好见一面,再有一刻钟,老师见不到人就该来找我了。”

在这种地方无缘无故给长廉拦下来,必定知道他老师是何许人也,东夏最强大的神遗,也就是国师泰逢。

嘴里说着烂话,手却紧紧握着刀柄,以防对面突袭。说到底对面不论什么人,长廉有信心能与他过两招。

话音刚落,远处一声哨音,面前的野畜果然退下了。

但后面那人显然还是不愿意出面,随之而来的是一柄飞刀。

长廉赶紧侧身避开,等那飞刀“当”的一声砸在后面墙上,长廉才敢回头望——

上头带了一张纸:“子时,罗生堂。”

长廉不想被卷入斗争,尤其是长安的斗争。

大不了见了老师就离开长安,罗生堂有什么人等着他,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他不想卷入长安的斗争。

---

远山斜阳,天地苍茫。

老师已经等了他许久。

过年之时,长安城热闹非凡,商贾云集,街头巷尾喧嚣一片。但老师总能找到这种没什么人的饭店。

长廉从前和老师说过,自己最喜欢在城镇边缘的客栈歇息,不至于太热闹也不会太冷清。和人群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就是他最舒服的活法。

“来的路上遇到事了?”泰逢看也不看他,直截了当指出来。

长廉愣了下,老师一直都神通广大,但怎么看出来他碰上事的?

“您怎么知道。”长廉规规矩矩坐下。

泰逢一边夹菜一边说:“身上有血腥气。你都混了多久江湖了?这种细节还是要注意的。”

长廉倒不算不注意细节之人,来之前明明检查了又检查,还去人家香坊里走了一遭染染味道。

香坊拿老板娘在长安开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帅哥没见过,偏偏见着长廉稀罕地不得了。那老板娘定睛一看,一款江湖味道的落魄世家公子,强撑体面,猜他是心爱之人在长安,特地来买见面礼。

毕竟谁都没法把这么一个沾点风雨气息的温润公子和杀手啊、刺客啊、沙场啊这样的词联系起来,更不会想到长廉刚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干掉了一队妖。

简而言之,不是长廉不注意细节,是老师的直觉太敏锐。

“老师您火眼金睛才看得出来,旁人哪有这心思。”长廉嘿嘿笑道。

“解决了么?”泰逢懒得理他,埋头吃肉。

“用您的名号把人吓退了。”长廉笑。

“什么人?”

“没见着。”

“没见着人?”泰逢这下才抬头看他,满眼不可思议。

“素不相识么,有什么好打的。大不了明天我就走。”长廉则是避开他目光,埋头吃肉。

“你不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来找你。你不赶尽杀绝别人只会以为你怕了,偏要追着你赶尽杀绝。他要是再敢来你就给人杀了,我给你兜底看谁敢治你的罪。”泰逢愤愤。

泰逢是个半神,或者按照他们的说法,是个神遗。是女娲退世之后留下的带有神明血脉的人类,介乎人神之间。

神遗们呼风唤雨,各通一行。泰逢这样的,庇佑一方的大神遗,实话说与古神没有区别。

他的外形究竟是满头白发还是别的什么,是自己决定的。长廉曾经问过,为什么老师要保留这样一个形象,满头白发,像个老头。

那时老师的回答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更有威严啊。”

很符合老师一贯的风格就是了。

“好好好,下次遇到事一定找你,立马找你。”长廉敷衍道。

“你小子就会哄我。”泰逢瞪眼,但很快叹气,“有事你别憋着,我能替你解决的就让我解决,我又不缠着你问东问西,你还嫌我烦。”

“我怎么敢嫌你烦啊。”长廉赶紧解释。

“阿河你这一身本事,不修仙,就是个凡人,寿数苦短。你若决定好了只做个凡人,那就该安定下来了,六年时间,你该释怀了。又或者你修习术法,我来教你,总能获得漫长寿数,在余生慢慢去寻找当年的真相也不迟。”泰逢苦口婆心道。

长廉闻言停了手上的动作,老师说的是六年前卫寻死了。他还记得找到卫寻尸首的那天,只有半截尸身落在手里。

后来他失眠严重,常常半夜爬起来喝酒,喝坏了胃。

他睡不着,心里燃着一股火焰,要向谁复仇,可不知道该向谁复仇。

长廉迄今而止的人生算不得悲剧也算不上喜剧,屠龙这种热血的事情早已离他而去。人生苦短无聊且重复,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不知何时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往事暗沉不可追,何况两军交战死在战场上,算不得耻辱。”长廉如此说着。

这些年他一直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阿河。”泰逢长叹一口气。

他领大的孩子他还不清楚么,卫寻死后,长廉变了个人似的,无欲无求,不知道还以为是出家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要么成家,要么回来跟着我。”泰逢道。

“再给我十年吧,老师,大不了像你一样捡个孩子养。”长廉苦笑。

“那你有喜欢的姑娘吗?”泰逢试探性地问道。

长廉也老大不小的了,若是没有那档子事,这会孩子都该有了,泰逢该抱孙子了。

长廉听到这话,被茶水呛了:“咳,这是哪跟哪啊?等我寻个好地方住下,再说结婚的事儿。老师,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你已经回长安十几日了,就是不进城,在外面碰到什么了给你魂都勾走了。还买了根簪子,定情信物么?”泰逢眼疾手快,自长廉袖中夺过那簪子。

不像是给女儿家的东西,太素净,简单的一根黑檀木簪子,簪头做成了凤凰的模样,却也是简约的几根线条勾勒。

长廉一时语塞,那是他去香坊后老板娘喋喋不休、软磨硬泡下他才买的。

泰逢却坚持,以自己对长廉的了解,他那反应,铁定是有心仪的对象了。

“再来两罐乐府诗。”泰逢对小二道。

这“乐府诗”是先帝为爱妃所酿的一种,那妃子喜欢饮酒赏乐,随手起名“乐府诗”。

那酿造方法只有宫里头人知道,又因为这个传说,这酒一直是传说中的的东西。

这样偏僻一个小楼,居然能拿出这等好酒,长廉才想起来,泰逢一直是个很看重格调的老家伙。

和自己徒弟、干儿子约个饭,选的地方果然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只怕这个小店,是哪个皇家子弟自己开了好玩的。

这才符合这个老东西的调性啊!

长廉一眼看出来老师又要大聊特聊了,立马起身:“老师,我不喝了啊,我要走了。”

“你那心上人能给你这酒么?”泰逢不依不饶。

“不是心上人,就是个酒搭子。”长廉下意识反驳,才发觉上套了。

“呦,还是个能喝的姑娘。”

长廉缄默不言,不说了,绝对不说了。

“那姑娘能喝么?”泰逢继续追问。

长廉不说话,看着小二拿上来的酒,索性抓起来仰头喝了,整整一罐,抬起来就喝。长廉生得温润,喝酒的气势却像是常年混迹酒坊的酒徒。这景象实在罕见,慢慢全店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这下是真醉了。”长廉一口气喝下,放了酒罐就睡了。

年轻,倒头就睡。

---

长廉是在店里醒来的,他实在没想到老师会把他直接扔下。等他出门一看,已是傍晚。他无处可去,只能在长安城四处晃悠。一直往人少的地方走,走着走着,就遇见了岱极。

岱极那时坐在窗外栏杆上喝酒,斜阳的光落在他侧脸,将少年轮廓勾勒出来。

长廉觉得有趣,就想上去玩玩。

结果只要是过去的路口都有人在,或是老大爷靠在躺椅上抱着一只三花猫,或是老奶奶剥着豆子。

长廉武功再好,总不能当着人家面飞檐走壁,只得绕过去。好不容易找了个犄角旮旯,飞身上去。

谁知第一脚就滑了,瓦当重重砸下去。抱着三花猫的老头突然出现在楼下,声沉如钟,警惕道:“发生什么事了?!”

全然不像一个市井老头,倒像是年迈的将军。

此刻一阵晚风掀起凉意,长廉酒醒了。

那是熟人,下属,旧友,恩师——公孙敖。

楼内的少年朗声道:“脚滑了,公孙大爷。墙角有完整的瓦当,可以扔给我一片吗?我顺手就补了。”

老头扔上来一片,叮嘱道:“小心点。”

“好嘞!”少年笑着,又不好意思道,“那个,酒也快没了。”

“你这月已经欠我两壶了。”公孙大爷说着,又扔上来一壶酒。

“下月一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少年大声喊。

“你上月也是这么说的。”公孙大爷说着,转身走了。回去哄他的三花。

待公孙大爷的背影完全消失,少年翻身进屋子里,长廉这才看清这人是听水楼的少年——岱极。

长廉来时带了酒,岱极被酒香吸引,凑过去一闻:“啧啧啧!丝竹相和,天家酒啊!”

借着浅抿一口,又道:“听说这酒没有丝竹美人相伴,喝起来不仅味少三分,更是孤独一生啊!”

“丝竹没有,美人更没有。”长廉笑着,翻出栏杆,脚下又是打滑。岱极一把把抓住他的领口才让他没掉下去。

“还得再练练。”岱极顺势坐在栏杆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相和。

长廉倚着柱子:“不怕孤独一生么?”

少年把剩余的半杯泼出去,仰天大笑:“往事已成空!”

长廉抢过少年手中的酒:“我只有这一壶,别给我浪费了。”

远处斜阳西沉。中天为橘黄,越到边缘颜色越深,斜阳处为暗沉的红色。

“还如一梦中。”少年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回了了屋子。

主人已经歇息了,长廉不便久留,自东窗离开,身后传来沉重的落锁声。

那是他们回到长安后的相遇,很多年后长廉后知后觉,分明不告而别很多次,却总能再相遇,也许就是宿命。

沈大师说,宿命让他们相遇,是想让他们拔剑相向。

岱极不信命,从来不信命。他相信事在人为,所以许多年后,他成了大君,费尽心思把长廉找回来,让他永远留在他身边。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