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状元听封之后第三日,皇帝在内宫桐华台大宴举子,将相王侯后宫嫔御人人到场,合情合理且冠冕堂皇。
宋清梦是武状元,又是皇帝亲封的大理寺少卿,自然是风头正盛,故而安排座位的小太监都很有眼力见儿的将人的座位升了又升。
本来是挨着定国将军坐的,但是定国将军忽感不适,皇帝亲自派太医过去瞧了,说是染了风寒,这就来不了了,宋清梦的座位便又抬了一次,巧不巧的挨在了褚星河的旁边。
“哟,这位子安排的有讲究啊,小舅舅说是不是?”
所以褚星河进殿看见挨在自己座位边上的宋清梦之后,不自觉的感慨一声,调笑一般地喊着小舅舅,不出意外的又吃了美人儿一记眼刀。
“殿下还是莫要再如此调笑臣了,若是有心人听到殿下如此称呼,恐会奏臣一本,说臣与皇家攀亲,无视礼法。”
宋清梦不太喜欢这个九皇子,人不正经,说话也不太正经,而且,从第一次见面宋清梦就觉察了褚星河不简单,只是一直不清楚这位九皇子的底细,在不了解之前,宋清梦选择先和此人划清界限。
“我若是不如此称呼你,怕就会有人指责我不懂礼法了,你可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论起来我喊你一句小舅舅可不算过分。”
褚星河笑眯眯着眼睛看着一边目不斜视的宋清梦,嘴上说着话,心里想的,却都只是怎么就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儿,眉梢眼角还天生了一段媚然。
褚星河不由自主的想着,这样一双眼睛,这样一张面容,若是哪天眼角带泪,眉眼含春的看自己一眼,自己可还能知道今夕何夕?
褚星河对宋清梦,一开始,就是动机不纯。
宋清月是四妃之首,又因着今日是为了宴请文武状元,她这个武状元的亲姐姐,自然也是风头正盛,不仅被安排坐在了皇帝的右手边,就连桌子上面的菜肴都比原先多了几样。
皇后坐在皇帝的左手边,宋清梦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后娘娘了。
京城里无人不晓皇后娘娘贤德温婉,又因为与皇帝青梅竹马相伴至今而被世人艳羡。
只是很小的时候宋清梦入宫见姐姐,在御花园隔得老远见了皇后那一面之后,他就一直心下疑惑,若真是如此人人艳羡的感情,为何伤春悲秋,面带愁容。
“小舅舅收收心神吧...你这样一直看着我父皇的妃子,落在旁人眼里,可真不叫个事。”
褚星河语带调笑,却实实在在是要提醒他。
方才他就看宋清梦一直打量后宫嫔妃,他以为这人是在看他的姐姐,却不想后来收回视线之后,复又投向了另一边,底下人已经有些开始议论起来的了。
“只是殿下的母妃容颜姣好,一时回不过神来,多谢殿下提醒。”
宋清梦被他这一句话收回心神,不由的皱了皱眉,随口说了一句搪塞,却也不算胡诌。
算起来,这真是他第一次见到褚星河的生母薛贵妃。
贵妃薛氏,容色绝丽,性敏,这是很多人对这位贵妃娘娘的评价,若论美人她已是绝色,再论起性情来,就真的是个独一无二的女子。
褚星河容颜俊雅,真真是传了他母妃的好容颜。
褚星河愣了下,勾唇轻笑,却少见的没有接话。
真的论起美色,谁比得过眼前这个美人儿,除了宋清梦,谁还担得起一句色若春花?
“陛下,按照您的吩咐,宋少卿桌上的酒都是上好的竹叶青,宫里头四十年陈酿,菜...也是御膳房单独做出来的。”
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裴易看着大殿之内兴味正浓,小心地凑到皇帝耳边悄声禀报,皇帝点了点头,目光轻巧的看了一眼觥筹交错之中的宋清梦。
杯酒之间,映着满殿烛火,本就绝色的容颜更添了三分美意。
“做得很好,去传歌舞入殿,差不多的时候,就散了吧,朕先回紫宸殿,大宴散了之后,带他过来吧。”
“是,那陛下,现在还需要传召哪位娘娘去侍寝吗?”
裴易点了点头,看着皇帝准备起身,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大宴才刚刚过半,离着散场还有好一段时辰,皇帝是否需要美人助兴,这可不是他能参得透的。
“不必了,带他来的时候,记得走一趟太医院,你晓得去做什么。”
皇帝皱了皱眉,继而摇了摇头,十分低调的离开大殿,临走嘱咐了一句,裴易伺候皇帝多年,自然是听得懂的,便小心翼翼的下去准备。
皇帝一走,上面坐的宫妃也大多都找了些理由离场。
宋清月本来还悬着心,这一看皇帝已经离开,想必今日没什么事情了,她若是在这,怕还会扰了底下一些年轻臣子的互相结交,命人和宋清梦知会了一声,便也离开了桐华台。
皇宫里的舞姬大多都是京城坊间有名的歌姬,大楚民风开放,女儿地位虽不能和男人相比,却远胜于边陲小地,很多世家贵族的小姐皆是自小学习歌舞,及笄之后若是有幸被选入宫中歌舞乐坊,也算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小舅舅,据说一会儿会有个名角儿前来助兴,你可喜欢听这些小戏?”
歌舞一上,四处结交敬酒的人们便慢慢退散,大多都回到了座位上津津有味的欣赏,褚星河这才得了空回来坐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宋清梦搭话,视线全在美人三分醉意醺然的脸上,天姿国色,也不过如此。
“尚可,听一听便知称不称得上名角儿。”
宋清梦带了几分酒意,和平日里冰冰冷的样子大相径庭。
这个时候的他有一点少年意气,甚至还有一点点尖锐。
毕竟大家公子将门出身,若真是平淡无奇的性子,还真是对不起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身份。
褚星河口中的名角儿,是个南边过来的戏班子里面的台柱子。
男儿身,但是最擅长唱的就是青衣花旦,身段窈窕扮相俊秀,难得的是那一副好嗓子,唱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沙哑,脆生生的。
今儿能来也是为着礼部的人花了大价钱去请,又是皇家大宴不好推拒。
“绣罗裙,我把这闺阁来坐,窗前柳,不能问情意几多,我这里日思夜想总琢磨,也不知他那边是不是辗转难眠,相思难舍,将军啊,若不是有缘无分,便是那好事多磨。”
一声清亮的叫板,果然从后殿出来一位扮相极其好看的小姐,若非提前知道这是个少年所扮,怕是有很多人都会被这扮相所迷惑。
“唱腔的确不错,只可惜年少成名太过浮躁,那句好事多磨,甩腔都没送到点上。”宋清梦咂了咂嘴,低眉轻笑,摇了摇头,这一折戏唱的是《金石楼》里的深闺选段,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青衣,是经过南边一位唱戏的老先生改良过后传唱的,融合了花旦的俏丽和青衣的婉转。
这个小角儿,学到了七分身段做派,却只琢磨出了三分神韵气度。
“小舅舅对这些小戏也有了解?我却不太清楚,你给我讲讲这出戏讲的是个什么事。”
褚星河惊讶于宋清梦竟然会涉猎戏曲,脑海里控制不住的想象一幅画面,宋清梦不施脂粉,身上穿上这样一件锦绣罗衣,水袖轻扬,眉梢眼角都是媚然,依依呀呀的唱上一段,不管什么都好,最好是在月华如水的时候,他在一边对月把酒,这人在一边水袖翻飞。
“漱玉词全本戏是南边一个老先生早几十年前就写出来的,应该算是那边戏班子的常演戏目,讲的是南边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名唤苏玉婉,生的明媚可人,上元佳节救下了一个落魄侠士,苏玉婉将人藏在深闺之中休养半月,问清楚这人原来是将门之后,现如今也是镇守三关的少将军,受命回京途中被奸人所害流落至此,苏玉婉与这位将军情愫暗生,将军要进京述职,临别时将家传宝物金石楼相赠,约定三月之内来迎娶苏玉婉,不料将军回京之后因为战功赫赫仪表堂堂被皇帝相中,想要招赘为驸马,消息传到苏玉婉耳中,才有了这场深闺之中心思哀婉情意绵绵的一折戏。”
这出戏,原先宋清梦随着父亲南下巡查的时候,曾经听过南边的小花旦唱过一折,小女儿家是老先生正儿八经的亲传子弟,将这神韵拿捏了个七八,却只唱了这一折,宋清梦为了听全本戏辗转多日,才算得偿所愿。
后来那位老先生见了宋清梦一面,两个人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之交。
那老先生高兴之余将毕生所学尽数传给宋清梦,临别之际老先生又赠给宋清梦一本戏词,那是老先生这一辈子所创所有戏本,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这《金石楼》一出戏。
“又听得前院儿把消息来报,倒是将军他姻缘正好,不由得引我来把这珠泪抛,我也是那年华正好姿容俏,想学一学那鸳鸯比翼鸟,却不料,狠心的冤家去把那金枝玉叶找,想如今应该是珠围翠绕,绣楼梳妆早...越思想我这心头火越烧,枝头鹊喳喳的叫,怕不是早把那真情晓却还把我来嘲,冤家啊,早有那攀龙附凤的心,何必赠我金石楼又把姻缘定了...丫鬟,拿来那座金石楼高,再把那明火儿备好。”
现下这段唱的,便是整出戏里面最出彩的一段,也被许多唱戏的人单独拿出来称作“焚楼”一节。
讲的便是苏玉婉得知消息之后愁思满腹,越想越觉得一腔真心被人抛弃,故而火上心来,命丫鬟拿来那座定情信物金石楼的挂饰,再备好明火儿,准备烧了金石楼,以此断情。
“戏文里面大多都是大团圆的结局,人们总是愿意将求而不得写成终成眷属,将军放弃了荣华富贵,情感天子,回到南边十里红妆风光大聘,苏玉婉也没舍得真的烧了那座金石楼,只是若真的放在现实之中,这样终成眷属的几率,能有几成?”
宋清梦已经有了两份醉意,侧着身子伏趴在桌子上,微微眯着眼睛,落在褚星河的眼里,只觉得那双瞳孔里面裹挟了天上万千星子,星辉浩荡之中积聚成这一双眼眸,满殿烛火摇也之中更是平添了三分艳色。
原来真有一人,能够担得起一句色若春花,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
“若真是在现实之中,金枝玉叶被一朝悔婚,慢说是自己不能接受,就是皇家威严也不容许这样的事情,轻则将军一人丢了性命,更甚者怕是会连累苏家一家老小,毕竟皇家脸面,不是区区情意两字就可以平衡的。”
“若是放在殿下身上,情意二字,能值多少分量?”
这可真的看出宋清梦是真的带了酒意,这样没边没沿的话也能随口说出来,抬手捏起了金樽玉盏,一饮而尽。
余光瞥见几乎看直了眼的褚星河,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角,然后杯子里的酒液便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没入领口,勾人的紧,只让人恨不得扑上去扯开那件衣衫,一窥美景共欢良辰。
“小舅舅这个问题,我还真没办法衡量,不过只是一点,若是我喜欢的人,我必定是要他天生矜贵,日日欢喜,人间百味,只尝甘甜。”
褚星河的眼睛略略有一点小,却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定定地望向宋清梦,就那么直愣愣的看进了眼睛里,若是褚星河喜欢的人,就算是千娇百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这人可真是有福气,走到哪儿,都有殿下护着,全然不用担心人间风浪世间疾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折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