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常罄恩便大概明白了,点点头道:“所以那日你同我讲的家贼难防,说的是我父亲吧。”
宋清梦看向他,他对常罄恩和郁孤的关系所知并不多,不过不论是为了保全自己家族还是因为爱他的未婚妻,情谊都不会淡。
然而这么平静的接受自己父亲的背刺,也许内心也曾经非常挣扎过。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分明自己同常罄恩相处的时间不长,认识也没多久,却能每次都理解对方的想法,颇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宋晨当年被陷害同戚氏一同谋反的事情吧,和沈容如今所举有异曲同工之处。
都彻听了,立刻投去同情的目光,却只听褚星河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沈大人不择手段已经很久了,现下最为难的是都大人怎么掌握证据,单单这一本账簿上的字迹可不足以作为证明。”
“要知道,考中状元的,也不是个个都是愣头青,往上爬不多些本领怎么够?”褚星河轻飘飘道。
这话不假,但是在常罄恩面前这么说他父亲,听起来确实有些枉顾礼法。
不过若说这话的人是褚星河,那倒也正常,这人向来不同关系好的人避讳什么。
尤其还是深宫中长大的人,金銮殿内只有君臣没有父子,他同圣上都不亲,自然看谁都充当旁观者的身份。
常罄恩也不恼,将账簿合上递给都彻道:“我父亲...若不是亲眼所见,对他的字迹也实在熟悉,我也不愿意面对这些。”
“他至少也是个功臣,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也对我很好,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做出这种事情来会让我们家都失足被拉下水吗?”
他问出这话,都彻不知道怎么回答,褚星河听懂了不想回答,宋清梦看着他便知道不需要回答,半晌后,常罄恩自己笑了,摇摇头道:“其实殿下那日的话我便已经清楚了,什么答案并不重要。”
在想要不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做了,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只是常罄恩仍旧不想接受,他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在他心中如同灯塔和英雄般的父亲,居然是这样一个位谋利益不择手段的小人。
都彻见状连忙安慰道:“常兄,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唏嘘,而是走每个人应当走的路,我定能还你一个清白。”
他这话不假,却有另外一层含义。
他不会因为沈容是常罄恩的父亲就将真相浑水摸鱼,自然也没想在真相大白之后保住沈容的意思。
常罄恩点点头:“无妨,水落石出便好。”
边境之处因战乱而寸草不生,西沙三十六部在郁孤和常瑶的带领下,尽数被罗刹国同骠骑营的士兵们所统一,两国虽语言不通,但是战马一旦踏上沙场,便同仇敌忾,打的一个比一个凶。
其实早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罗刹国同中原的联系并不紧密,唯有前朝炀帝在位的时候,同周边的国家有些贸易上的往来,不过后来又因为顺帝对集权更高标准的统治,导致绝大多数贸易都被终止,甚至连同东南海诸国的交往,也只有五年开放一次的五六个港口。
更不要提及他忌惮许久的罗刹国,传闻中那里的人个个高大威猛如虎,是比藩属臧北还要可怕的存在,于是不断加强兵力去镇守北域,却不允许当地居民同北域有交往。
罗刹同中原能有如今的关系,其实靠的还是常瑶和太祖。
当年常瑶请命镇守北域之后,发现冰封地带一年只能一熟,可是北域的百姓不占少数,光靠种粮食,一旦哪年天公不作美,就容易闹得□□,于是便传讯回京,告知太祖。
太祖见了,同陶文几人商议许久,最后决定冒险开放整个北域用来同罗刹国通商交往。
幸好,罗刹国并非真如前朝记载那般十恶不赦,因为地处过北的地带,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和牛羊,正愁着不知怎么办,想硬着头皮扩张领地,便赶上大楚打开国门。
这一打开,两国的百姓都有的交往,大楚丰收季的牛羊肉和粮食、颗粒无收时罗刹国交换的大楚制不出来的甜品,都帮了两国很大的忙。
自那以后,常瑶如同吃到了定心丸,同罗刹国的交往日益密切,这才有了今日一条求救发出去,数十万罗刹国士兵前来支援的情形。
不过郁孤知道,这实在算是下下策。
如果是当年太祖在的时候,便没什么可忌惮的了,但是如今的皇上可未必多信任这四方将军。
太祖知道他们对自己是忠心耿耿,却也没有深信不疑,因这份兄弟情义,当年每人都率了几十万的将士去镇守边疆。
可是如今新皇即位,这几十万人分分钟就成了最为扎眼的钉子,威胁到他的地位和皇权的利益。
为将者,最怕揣度圣心,也最不能放下顾忌。
等到三十六部投降,楼兰已经险些成为废墟,其实这不过是一场内战,却将大楚搅的兵荒马乱。
朝廷自然想捂住嘴,不叫外国知道,毕竟这事如果闹得人尽皆知,恐怕其他野心勃勃如倭寇的地方就要趁机攻了上来。
其实封锁消息,不仅仅是皇上的意思,更是陶文和安国公这些重臣的默许。
这不,一有人泄露了郁骋离世之事,西沙便失守,臧北也趁机搅了进来。
常瑶本有些犹豫,直到郁孤和徐麟受重伤,她才意识到,在朝廷不在乎西沙死活的时候,他们这些为国家守江山的人,有多需要权利。
这是郁骋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告诉郁孤的。
换句话来说,如果郁骋还在,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局面,所以一定是有心人从中作梗,想要大楚不太平,才发动的这场战乱。
天下一乱,这人便能一步一步的达成自己的目的。
凤藻宫乃是太祖所赐,年年的杏花在这儿开的最早,皇后娘娘爱花,陛下又多情,便将各种品种的花都移到了后花园里,叫春有粉杏、夏有荷塘、秋有金菊、冬有白梅。
年年开的时候争奇斗艳,她就喜欢静静地坐在窗边,欣赏满园各色各样的花。
这花开得好,却远不如小时候在沙场中看到的花惊艳。
“你可知当年我随你父皇一同征战,满山的野草和荒地,时不时还有能叫人失足陷进去的泥地,湿的很,可是这些地方都能长出那些小野花。”
“一朵花就如我的一根手指般长,嫩极了,偏偏生命力还顽强,被陛下摘下来送与我,没水没土的,靠阳光还能活个三四天。”
她说罢,托着腮的手放下,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后者收回思绪,点头道:“确实顽强,有母后的风采。”
皇后娘娘却只是笑笑,不理睬他的话:“听闻我前脚刚走,后脚你便险些晕倒在殿中?”
太子听了,面色一沉,手忙脚乱道:“并非如此母后,只是那人太过于可怕,居然硬闯金銮殿,孤这才...这才失了风度。”
“风度?”皇后娘娘掐起放在桌上的一朵小野花,轻柔道:“你猜,在我心里,你是什么花?”
太子愣了下,犹豫道:“孤...自然由母后定夺。”
皇后娘娘闻声抬起眼皮,终于正眼看了眼自己的亲生儿子,道:“如果你的事情都由我来办的话,这个皇位不如我来坐,要你有什么用?”
“你也说了,是小九步步紧逼,老四也来分一杯羹,那为什么小九一个晚你好几年出生,还被禁锢在一隅偏院之地的一个不受陛下待见的皇子,就能在同样的场景下,敢对你步步紧逼呢?”
“是因为他生的好看吗?还是说是因为他的背后有安国公撑腰?”
听了这话,太子抬起头,瞪大眼睛支支吾吾道:“并...并非...”
然而皇后娘娘只是一笑,将那野花放下,轻笑道:“可是你想说的并不是这个词,你想说的是‘自然如此’‘不然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怎么能平步青云呢?’”
“难道你真当仲衍他不受宠吗?禁足十年,他母妃却同陛下依旧亲密,出来便做了科举的都督,那宋家小公子是什么人?我曾叫你去结识他不是?可你呢?险些将宋家逼上绝境,人家凭什么信任你?”
“那是四哥的主意!”可算是轮到一句他能插得上嘴的,褚仲穆连忙道。
皇后娘娘闻声,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怎的,褚仲穆竟在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烂泥扶不上墙的”惋惜。
“小四心狠手辣,出身便不受待见,所以面上装的纯良,你同他合谋,只会被他反手利用,还自以为自己仍旧高高在上。”她说道,“接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听他的话,最后沦落个不三不四的下场。”
褚仲穆还要说什么,皇后娘娘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什么心思,自己也懒得听。
只见女人不失优雅的冲身旁的嬷嬷招了招手,道:“罢了,送太子殿下回东宫吧,本宫今日乏了。”
褚仲穆了解自己母后,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于是点头示意不必送,便转身离开了。
皇后娘娘盯着被自己随手放下的那朵花看了会儿,好笑似的将它随手摘在了一个青花瓷花盆里,没过两日,那花便枯萎了。
当她注意到的时候,也不意外。
毕竟那是种牡丹的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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