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沉,今年的冬日属实是漫长。薛铭辰请了位江湖上的老神医,给褚星河的腿扎了几针,服了不知什么灵丹妙药,没过几日,竟然能将将站起身,还能撑着桌台走上几步。
他也不是个多老实的人,托腮盯着宋清梦在那里看账簿,这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定性,居然能把两个如出一辙的东西看的那么认真。
褚星河装模作样的看了文书一会儿,便开始盯他盯的出神,也不为吸引人的注意,就只是弯着眼睛发呆。
又过了没多久,宋清梦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似的,他抬眸望过去,褚星河也不躲避,反倒笑意更深了。
“殿下,都大人手中的案子破的越快,越有利于我们行动,你那些文书看完了吗?”宋清梦垂眸看向褚星河面前的一沓文书,看过的随手扔在一边成坨状,没看的放在另一边成摞状。
出乎意外,那一坨竟然看起来比那一摞还要多。
褚星河挑了挑眉,打了个哈欠,颤颤巍巍地撑着石桌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宋清梦本没出声,有些愧疚自己还没看就说出口的话,这会儿打算看看褚星河到底想做什么。
不料那人突然转身,一只手冲向他道:“不必扶,本殿下可以。”
宋清梦佯装深思熟虑地点头道:“那殿下就自便吧,如有需要再来叫臣。”
多日练习,他也知道褚星河大概能走成什么样子,本来也不是特别担心,但是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弯着腰向前走,不知怎的,一向英风亮节的九殿下走出了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还是忍不住的勾起了嘴角。
他在常罄恩送来的烛光下看了会儿,正觉得脖子有些酸疼,将账簿举起看的时候,蓦地看见纸上有隐隐约约的纹路,再定睛一看,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他将账簿放在桌子上,摊开,蹙眉思考了半晌,冒出个想法,他正因此而激动的一挥手,“啪”的竟然碎了个什么东西。
宋清梦瞪大眼睛转头想看清发生了什么,却一头撞进了一个毛茸茸的什么东西里,还有些硬邦邦的。
他向后躲了多,抬起头,对上褚星河一双有些懵还有些吃痛的眼睛。
他又慌忙低头去看自己撞碎了什么,定睛一看,托盘还在褚星河的手里,杯子确是实打实的摔在了地上,茶水洒了满地,还有几朵看着像是菊花的花瓣落在地上。
褚星河反应过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子上,向后退了两步,不需宋清梦问便抱起手臂自顾自道:“好不容易心血来潮,把秋天给你晒的干菊花泡了,这下好了,全还给大地了,希望明年这儿能长出个小菊花吧。”
宋清梦哭笑不得,心说褚星河这人真是不论面对什么场合都能云淡风轻,还能顺便给自己找个补。
他想到毕竟是自己的错,褚星河行动不便,于是起身将褚星河挪到旁边去,又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捡起陶瓷碎片,放到桌子上,等到手碰到那两朵菊花的时候,脸上竟然不知怎的,有些发烫。
褚星河知道,自己过去只会更碍事儿,于是在一旁欣赏世子殿下。
“小舅舅。”
宋清梦疑惑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有没有男人看上过你?”他本想说“你真的很漂亮”,刚要说出口,话锋一转,脱口而出。
宋清梦愣了下,将手中的碎片放下,朝褚星河走去,他矮这人小半头,可是却一点不显得弱势,那人后背贴着墙,随他走近而缓缓低下头。
“小舅舅这是何意?”
宋清梦挑眉道:“有啊,这不是得凑近些回答问题吗?免得殿下与我心生嫌隙。”
褚星河听着这句“有”,眉头微蹙立刻问道:“什么人?父皇?还是其他人?”
只见宋清梦越走越近,噗嗤一声笑了,转头道:“殿下还是在自己身上找找答案吧,别污蔑了其他无辜之人。”
褚星河一听,不管这话真假的程度,自觉好笑一般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问道:“我刚刚来动静也不小,看什么看的这么出神,有什么发现吗?”
宋清梦的思绪被打断,他一提起,这才一拍额头激动的拿起放在桌上的账簿,倒抽了一口气,将手划伤了一个口子也没在意道:“有发现,你下次不要随意打断我,我差点都忘了这个大事儿。”
褚星河笑着,眼中蓦地冷了一下,盯着宋清梦手上被划伤的地方道:“不疼吗?”
宋清梦闻声扫了一眼:“没关系,先说正事儿。”
他说着,将一本账簿塞到褚星河的手里,又跑回去将蜡烛拿过来道:“现在随意翻开一页,然后把这一页单独透过烛光看。”
褚星河点点头,照做,当看清纸的边缘印有御史台印记的时候,抬眼看向宋清梦。
“就是这样,而且你再仔细观察,会发现上面拓有指纹,六部的纸都是礼部批再分发下来,为了区别,会在每个部上都做有标记,但其实这些标记是很好仿制的,所以利用了这一点,沈容把礼部的纸仿制了出来,却不知道御史台那批纸上的印记正需要烛光才能若隐若现看清。”
“因为断案要用的纸不方便有什么专属的印记留下,所以工部才用了其他的材料去制作御史台的纸,但是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一点,自以为天衣无缝。”宋清梦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继续说道。
“早前审问严册的时候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看见账簿之后便注意到,这两本账簿最后画押的指纹居然是一样的。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不能做到两次的指纹印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他说着,伸手拿起自己衣服的一角,罩住手指摁在墙上,道:“但是这样,通过什么东西把指纹留下来,再施压,就能印出一模一样的指纹。”
眼见着真相即将水落石出,褚星河道:“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个疑点,如果我们也能找到一样的法子,就能将账簿上的指纹拓下来,然后呢?”
宋清梦蹙眉思忖了片刻,抬眉道:“不,不是这样,我们不需要再把指纹拓下来了,做事不可能没有痕迹,我们要找到那个留有常罄恩指纹的东西,一定能搜到。”
褚星河微微扬起下颌道:“你就不怕他们用完就扔了?”
“不会,”宋清梦否定道:“他们一定不会扔掉,虽然我只是大胆的猜想,但如果真有这样的料子,肯定很难得又难制作,而且潜入礼部这样危险的行为,沈容做一次定会知道自己被怀疑,他那么胆小的人,绝对不敢再做第二次。”
“这可不一定,如若四哥或者我那太子哥哥想从礼部顺些什么东西出来,老常未必会起疑心,他那种相信善大于恶的人,若是你提醒他多了,他反倒要同你讲道理呢。”褚星河说。
宋清梦抿起嘴,想了想道:“那明日便去问问常大人,是否真有此事。”
“好,”褚星河这一字答的可比先前还要快活,说完,见宋清梦将账簿放下,伸手将后者受伤的手握住了。
宋清梦一怔,转头看他,但褚星河只在低头看着他的手,没搭理自己。
“殿下......”
他还未说出话,便见褚星河薄唇轻启,含住了他的伤口。
他只觉得有些沙沙的感觉,微微蹙起眉头,从脖子红到了脸,等到意识到褚星河是当朝皇子,在做什么事儿的时候,赶忙抽手。
褚星河见状,将他一把拉了过来,抬起眼睛,不知怎的,居然有些眼泪汪汪的,宋清梦顿时失了力气,蜷了蜷手指。
“殿下...叫人传出去,不好。”
褚星河松开他的手,嘴边还有一抹红,刺眼的扎在月光下。
“此处不过你我二人,再说了,哪里不好?”褚星河看着他,眨了眨眼,虽是调侃的语气,眼尾却依旧噙着一滴落不下来的泪。
宋清梦总是容易心软,听了这话,别开头道:“殿下总这般,叫我真的不知如何待你。”
褚星河目光一闪,将要松开,却再次紧紧抓住他的手道:“小舅舅这番话,也叫我不知道怎么理解,小九比较迟钝,不懂。”
宋清梦听了,抽回手,却被褚星河牢牢扣住了。
“殿下,逾矩了。”
他的声音向来很冷,此时一听,更觉冬日严寒,宋清梦迟迟没听到褚星河的说话,转过头来,却只看到那人咬着嘴唇,定定的看着他。
“我是...做的不好吗?”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褚星河,在人前他总是那副纵观全局的人,甚至可以将先生和太公手下的棋子搅和个翻天覆地的人。
这样子的人,风度翩翩,仿佛永远都不会示弱。
宋清梦恍了身,竟觉有些心悸,拿这人没什么办法。
他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不觉的贪恋于褚星河对自己的照顾,又企图将自己拨乱反正。
他一直都知道褚星河是什么居心,也知他用情不假,可是仍旧不知怎么面对。
本以为稀里糊涂的还能这么过过日子,却忘了等的人也会急。
本以为若是他心急了便直接拒绝就好,可那人却只是担忧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好。
褚星河往日是退让的,他不差时间,他也以为大业将成之前,时间有的是。
可是旦夕祸福,阴晴圆缺,虎视眈眈的人藏在暗处,他看着时间,总觉得如若不争一争,不做得更好一点,哪怕同路,也总有人不声不响的道了别。
人非草木,孰能淡然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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