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劲峰发现那根本不是瀑布,而是数以万计的人叠在一起,头发向下披散的景象,那些人估计半死不活,有的发出幽怨呻叫,跟催魂似的。
想到小时候家里的大人说,一家人去拾柴把他落在山上,他晚上迷了路摔倒昏死过去,第二天醒来睡在一个乱葬坟堆,他吓得头皮发麻,身上的血仿佛停滞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后来怎么回去的,只是意识清醒后,才感觉自己在家里。
可惜蒋陆持不知道他说什么,还挣开赵劲峰的手,往瀑布走去,走着还亮出一些符纸,说着:“多半就是报案的怪物了。”
“忙ki!”赵劲峰伸手,但没抓住他。
【别去!】
“蒋陆持!”一旁传来一声呼喊。
见拦不住打算丢下蒋陆持跑路的赵劲峰回头,刚才离开的张纪扛着一名男子出现,张纪仿佛如临大敌:“快走!村民全朝这里来了!”
蒋陆持不解:“他们来干什么?”
被扛着的男子抬头,长相清秀,看着阅历不深。他像是遭遇了什么,眼睛迷离,脸色极白:“李政他老婆,是人鬼!”
蒋陆持保持着淡定的样子,瞳孔几不可察地圆睁,男子指着那块看似布的瀑布说:“长吟村早就没了,所有人都在这上面。”
赵劲峰嚷嚷道:“瓦丢舍hi闽定欸西狼哦吧!李几口嗯呷戏欸!”
【我都说上面的是人了吧!你这个不怕死的!】
“……”
蒋陆持冷眼瞟他,总感觉自己这一刻听懂了。他是在埋怨自己?
几人来长吟村是为了处理怪物邪祟,不是来丢性命的。三个人加一个生物特征不明的“人”,寡不敌众,必须连夜下山回局里。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刚动身,身后突然爆出一声呼啸,“瀑布”的头发全部变长朝他们飞过去。
赵劲峰毕竟常年秋收割稻谷,挥起镰刀相当熟练,眼疾手快将冲来的头发一刀两断!
“瀑布”头发又长又多,张纪扶着男子应对不及,于是随手将男子推蒋陆持怀里,说:“看住许引,这场面你没见过,别轻举妄动。”
“张主任!”蒋陆持怀里冷不防被塞了个人,他正欲坚持,只见张纪嘴里念念有词,周身慢慢充盈一层气流般的护体金甲。
张纪此人看着四十来岁,没什么表情时懒洋洋的,任何人都不敢因为屁大点事打扰他,可灵气一动那瞬,他整个人瞬间来了劲儿,目光炯炯有神,凌厉十足。
黑发宛如游蛇迅速窜来,他眼眸一抬,凶光毕现,握拳猛地对准黑发来了一拳。嚣张迅猛的一撮黑发顿时烟尘一般被打散。
然而,下一秒,盛开的黑发突然缩聚,变成一捆比麻绳还要粗的头发,柔软与敏捷兼顾,数十捆黑发齐齐攻击张纪。
就在蒋陆持为他捏了一把汗时,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
蒋陆持回头,山林间冒着大片火光,并且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许引抬头,脸色白得好似吊死鬼,眼皮子都快合上了,也不知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引额角冒汗:“他们来了。”
他并起两指,念了一道符语。乍然间,地面涌出一道金黄色结界。
李政见状,枯瘦的眼眶睁得极大。赵劲峰也看呆了,“闽既诶诶隆欸要华塑?”
【怎么一个个都会法术?】
设了结界后,许引气喘吁吁,跟丢了半条命似的:“蒋哥,那几个学生全是被李政老婆杀的。”
“什么?!”蒋陆持微微一惊。
李政老婆叫白素梅,他们刚到长吟村时还热情做饭给他们吃,但蒋陆持经过大巴两小时九曲十八弯的飙车后晕车,吃不下饭在西屋休息。张纪有洁癖,觉得村里面的东西都十分随便,便婉拒了,借机巡查长吟村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就许引这吃货待在李政家胡吃海塞。
许引似是想到什么,面色铁青地干呕,蒋陆持连忙帮他拍后背顺气,他突然身体往前一倾:“呕——”
大量不明液体被吐了出来。
赵劲峰闻到一股酸味,表情难堪地瞥向那堆呕吐物。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他都要吐了。
那竟然是一堆头发!头发边上还挂着一堆被胃酸腐蚀的碎肉,看起来黄褐色的,和人的皮肤有些相似。
分明就是人体组织!
看来发生什么就不言而喻了,那几名大学生是在白素梅家遇害,被吃了,逃出来的其他三人提到的怪物,恐怕不止是这个“瀑布”,还有长吟村的村民。
蒋陆持还是头一次见到鬼吃人。
张纪甩开“瀑布”黑发,注意到他们那边的情况,打眼一看,也被许引吐出来的东西惊得眼角一抽。
就在众人惊愕之际,许引设的结界外出现乌压压的黑影,影子头顶上还有把火。他疲惫地抬眼看去,白素梅满面皱纹的一张脸死死地瞪着他,还发出诡异的笑。
“小伙,你怎么饭都不吃完就跑了。”
许引看到她就害怕,整张脸近乎失去血色,他扯着蒋陆持连连后退,两人没注意到那滩呕吐物里的头发正在蠕动。
那滩头发好似蚯蚓,扭动两下突然往上一窜!
【哥!】
“hia!”赵劲峰上前手起刀落,将黑发斩断,锋利的镰刀刃面留下粘稠腥臭的液体,但他匆匆看一眼,镰刀一挥甩开粘液,转身去看蒋陆持。
蒋陆持抬头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很肯定赵劲峰刚才就是在喊他。
赵劲峰不客气吐了几字:“李擦瓦供虾米。”
【你管我说的什么。】
Hia在闽南语发音中是“哥”的意思,原本是ahia,阿哥的意思,但喊起来太嗲了,赵劲峰一个在田里摸爬滚打的糙小子,骨子里野得很,怎么可能那么喊蒋陆持?
喊他哥也纯粹是闽南语的“蒋陆持”他不会说,很拗口,这才一时脱口而出。
然而天公不作美,现在压根不是研究语言的时候。人老了身子自然就缩回去,女人更显明显,所以白素梅佝偻的身形只到腰部那么高,她牵住身边人的手,毫无预兆地塞进嘴里吃。
一个人还不够,她另一只手牵过右边的,双管齐下。不出半分钟她就和成年男子一样高。
“林北啊秀没透。”赵劲峰捂住胸膛,硬生生压下那股恶心劲儿。
【老子也想吐了。】
这一夜,他朴素的三观被震得细碎,但由于常年生活在村里,听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导致他接受度意外的高。
“既然是人鬼,那就必须消灭殆尽。”蒋陆持说:“许引,把结界打开。”
许引吐完力气像是被抽干了,颤抖地并起两指,有气无力:“破!”
那瞬间结界消失,村民们蜂拥而上,赵劲峰勃然大怒:“李充啊!”
【你干什么!】
脏话还没骂出口,赵劲峰怀里也被塞了一个人。
没谁,就是许引。
蒋陆持说:“帮我看好他。”
也许是因为与其他人鬼不同,赵劲峰有人类的体温,所以蒋陆持便对他出奇的放心。
蒋陆持从裤子里掏出符纸,符纸上狗爬字似的写满符文。他对着涌上来的村民,闭眼两秒猛地睁开:“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话音一落,符纸一洒。
仅是一张的符纸在空中突然变成一连串的符条,如同枷锁将村民们团团围住,村民们的身体顷刻发出浓浓白烟,他们皆是大惊失色,凄厉惨叫。
白素梅突然慌张地将还未消散的村民塞进嘴里,身躯越变越大。
与此同时,被钉在原地的李政早已消失不见,只剩地上的黄色符纸。
赵劲峰看到脚边的符纸一怔,默默地回头——
李政那老头站在湖口边上,清瘦的背影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就在他困惑那老头要做什么时,地面伸出一撮头发缠住老头的脚腕,随即钻进裤脚里。
“靠北欸……”
【卧槽……】
赵劲峰不自主咽了下,浑身冒冷汗。
紧接着,李政突然浑身抽搐了一下,然后瞬间变成一具干尸,往前倒了下去。那撮头发缩回“瀑布”中。
那块“瀑布”像是察觉到什么,所有头发全部往回收。
正打得满头大汗的张纪一顿:“……?”
他看向“瀑布”。
众目睽睽之下,“瀑布”从山顶上揭了下来,嘭的一声巨响搭在湖口边,露出头发背后的样子,同时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瀑布”背后是紧挨着的一个个人,他们有的看不清脸,身躯四肢全部腐烂糊在一起,好像一滩剁碎的肉沫。但人排列有序,头发都是一排排的,远远看着,再加上朦胧昏暗的月色,使其看起来像是某种东西……
想到最爱吃的毛肚,许引鼻子一吸,闻到腐烂臭味,瞬间又吐了。
还吐在赵劲峰身前。
“甘霖nia欸!”赵劲峰及时躲开,但不幸的是,他突然来到这个世界,连鞋都没穿,脚背上不是泥,就是被呕吐物的汁溅了数滴!
【我草你大爷!】
赵劲峰黑着脸想把这人丢进湖口里。
许引吐得天昏地暗,头晕目眩,虽听不懂赵劲峰说了什么,但也能感觉出对方暴躁的反应。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对、对不住兄弟,她拿出来的东西我没少呕——”
又吐了。
“……”赵劲峰满脸黑线:“林北金丝税。”
【老子真是倒霉。】
那块“瀑布”静了片刻,突然从中间裂开,仿佛分娩一般,里面出现一个人,那人全身上下长满了脸,每张脸都在嚎叫着。
“好饿……”
“为什么还没有吃的……”
“……白素梅,我要吃的!”
……
正在吃自己人的白素梅一怔,抬头,浑浊眼睛在那刻聚成一洼,可还没有什么动作,就被突如其来的头发插中脖颈,然后硬生生从蒋陆持的符枷锁里拽出来。
蒋陆持震惊,顺着白素梅回头,眼睁睁看着“瀑布”的头发将那人和白素梅包成茧,里面传出咀嚼骨头的声音。
一阵阵的,激得在场的人汗毛直立。
“这是什么东西?”蒋陆持觉得这一夜如走马观花。
张纪说:“恐怕是长吟村长久以来的积怨。”
市里准备开发旅游区时,曾对长吟村进行调查考古,发现长吟村存在的时间可以追溯到百年前。
这么有历史背景的地方,当然引起市里更加细致的考究,不料他们发现奇怪的是,村里历年来没有新户,且住户不超过六十户。要么新生一代刻苦读书考出深山,要么就是村里人都是百岁老人。
照今天的事来看,人怕是不止百年。长吟村里的人早就死了,鬼魂一直留在这。但至于死前为什么会被安排在一起,这就不得而知。
张纪看了眼时间,已经夜里两点了。
他受够了再这么折腾下去,且看许引那副样子,如果不喝点九龙水,今晚他能吐死在这荒郊野岭里。
想到如此,张纪率先对那团茧发难!
张纪虽然是灵修,但不用符纸,使的是气流功。他一拳就将头发茧击飞数里,金黄色的气流包裹着头发茧,下一秒嘭的一声炸开!
那人抱着白素梅的断手啃噬,好不容易快吃完,被张纪一拳打吐了小半些出来。
赵劲峰看到那些污秽,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心想:林北定死狼昆丁死既加笑高,加欸秀既给罪。
【老子上辈子一定是只疯狗,才会遭这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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