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设宴厅堂门口接客的都是耶律家的人,将他们分辨出来还是很容易的,他们毕竟有契丹族的血统,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与汉人有异的外表。
领头的耶律瑞祥就没有胡稔那般谦卑赔笑了,寒暄之事都是由小辈在做,这个过程中他的下巴一直是微扬的,能看出是个高傲的人。
虽然耶律瑞祥并不怎么想搭理别人,可过往的人都会看他一眼,他的皮肤是极为怪异的蓝色,人长得高瘦,似乎比九方宸还要高些,加上他一直半阖着眼睛,像是居高临下看人一样。
进入大堂后,桌子是成竖列摆开,桌上放着各宗门的名帖,众人都是对号入座。
待宾客到齐后耶律瑞祥走到了主座前,先是感谢了众人的到来,虽然也没看出他有什么感激之意。接着又讲到了耶律真,说到他的事迹贡献,又对他现在状况表示了伤感,当然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伤感之意。
耶律瑞祥的说话声音没什么起伏,语速也慢,长篇大论说了许久,听得人昏昏欲睡,直到他说到请出耶律真,所有人的视线才集中了过去,毕竟这位传说中的百岁老人,在场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
只见管家胡稔推着轮椅从后室走出,将轮椅推到台子的主位旁,和耶律瑞祥一起将轮椅上的人抬上主位。
等他们让开身子,众人终于看清了耶律真的样貌。老人也是高鼻深目,长须长眉皆是雪白。那一身寿袍十分夸张,是很深的绛色,珍珠翡翠点缀其上,层层叠叠,华贵臃肿,简直像把人卷在一床被子里,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是清瘦之人。
他呆呆地坐在高台的主位上。
胡稔夸张地在老人耳边说:“啊呀,老祖宗您看,在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专程来为您庆祝生日的呢。”
可老人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反应。
此时耶律瑞祥招呼开宴,菜肴纷纷上桌,自然也是先上了耶律真的面前。
胡稔又是好一通夸这菜多珍贵新鲜,好像什么都是最好的一样。
可耶律真并不买账,侍者上前喂他,他不肯张嘴,胡稔见状便朝那侍者挥挥手让其退下,接着笑眯眯对耶律真说了句“那老祖宗您自己吃”便与耶律瑞祥一同去招呼客人了,将这位百岁老人独自留在了高台上。
虽然胡稔将菜色夸得天花乱坠,可在场宾客可难以恭维。按说设宴请四海宾客,桌上应当是包纳天南海北的美食,可玄冥道这席上只有当地菜色。
有人不在意,只想着将这场合应付过去,也有人颇有微词,虽能看出不悦,但终究没说什么,还有人的表现就很明显了,铁刀门的宗主将筷子一扔道:“这都是什么东西!吃不下!”
胡稔听到骚动,立刻赶了过去,赔笑道:“仙尊想吃什么,这就让后厨给您做。”
此时高台上的耶律真忽然“啊”了一声。
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看向他,只见他用空茫的眼神看向门外,喃喃道:“下雨了。”
胡稔似是习以为常,吆喝道:“老爷子,哪里下雨了,今天是好日子,好天气啊!”
耶律真没有再说话,胡稔又对众人说:“各位莫怪,老爷子糊涂了,诸位该吃吃该喝喝。啊呀,只想着用当地特色招呼诸位,让大家伙尝个新鲜,没考虑到口味问题,实属怠慢,诸位有什么想吃的,就跟我们弟子说。”
说完,他又对铁刀门宗主“嘿嘿”笑了两声。
铁刀门宗主刚刚确实恼火,可看了耶律真那副样子,忽然也没了计较的心思,摆了摆手拿起了酒杯,与一旁的清潭洞的宗主对饮。
雷子赫压低声音对隋膺道:“等我成这样了你千万不能这么对我啊。”
隋膺:“你怎么会成这样!”
雷子赫大为感动,继而又说:“你看,老人家,若是有个一儿半女,也不至于。”
九方宸等人知道他又是在暗指他们的终身大事,都是无语。
九方宸:“宗主这是怎么了?恨不得我们今天娶妻明天生子,修真界我们这个岁数没婚配的比比皆是,他在急什么呢?”
陆世:“你们没回来之前,宗主感慨过,师尊师叔没娶妻,连个孩子都没能留下,估计是这个原因才着急。”
九方宸:“那只留孩子孤零零在世上就好了吗?”
隋膺:“谁说不是呢!以前我不想顶撞他,最近他真是愈发唠叨了,一天能说八回,等离开这里我得跟他好好说说。”
九方宸拍拍他的后背,“交给你了,我的耳朵快起茧了。”
此时,高座上的耶律真又抬起了手,厅堂又是安静下来。
老人的手指向蹭在程澈身边的筷子,喃喃道:“花开了。”
众人的视线聚集过去,筷子颈上正是当日九方宸逗裴瑾疏的那朵芍药,被裴瑾疏用了些仙法以保持招展,别在筷子的项圈上。九方宸看了一眼那芍药,伸手将其取了下来。
“呜呜……”筷子委屈地叫了两声,耳朵耷拉了下去。
“乖,回去路上再给你摘。”九方宸摸了摸筷子的脑袋,拿着花向耶律真走去。
底下的人见状也继续各自的谈话。
来到耶律真面前,九方宸将芍药递了过去,放在耶律真的手掌上,道:“前辈,给您花。”
耶律真缓缓将芍药拿起来,九方宸觉得他那双干涸的眼睛像是出现了一点光彩。
只见耶律真拿着花往胸前蹭着,似想别在自己的领前。
看着他迟缓的动作,九方宸倾身将花别进了他的衣领,可就在此时,干枯如柴的手抓住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快走,他们会害死你们。”
那声音笃定而清晰。
九方宸一惊,猛地抬头看向耶律真,老人的表情还是呆滞的,似乎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纵使九方宸两世阅人无数,此时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胡话还是提醒。
他眼眸一沉,继而顺势抚上耶律真的手背拍了拍,笑眯眯坐在了耶律真的身旁。
这番举动台下的人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窃窃了几句,在台下应酬的耶律瑞祥朝胡稔使了个眼色,胡稔马上向他们走来。
九方宸轻声问:“为什么会害死我们?”
可耶律真直视着前方,眼神空茫,直到胡稔走了过来他也没说话。
“老爷子和九方仙君聊什么呢?快放人家回去吧。啊呀,老爷子糊涂了,有时候做事说话没头没脑的,若是有失礼之处,仙君莫怪。”胡稔腆着脸笑道。
九方宸见已经没机会再与耶律真交谈,旋即起身道:“没什么,前辈说花好看,我跟他说这是菏泽产的芍药,若是他喜欢,改日我想办法送些来,让他养在院里,时时看着高兴。”
胡稔忙道:“啊呀,仙君有心,不用不用,老爷子一时一个爱好,一时一个想法,这花儿看着名贵,我们这儿难养活,还是让它好好长在菏泽吧。”
九方宸笑了笑,从台上走了下来,可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他们会害死你们。
生辰宴从中午到晚上,结束已是深夜,山路崎岖,此时不便离开,玄冥道也准备了歇息之处,于是各门派都在此留宿一晚。
“他真说了那些话?”寝房内,九州云崖众人齐聚,雷子赫一脸震惊。
九方宸点头,“我再想问为什么,可直到胡稔过来,他什么都没说。”
裴瑾疏:“这寿宴就很诡异,明明宴请了天下名门豪杰却如此潦草,门口冲着宾客狂吠的幽冥犬就失了礼道,单一的菜品也不像是一个隆重摆宴的样子。最重要的明明是打着给耶律真做寿的名堂,可他们对耶律真也没多体贴,让一个百岁老人从中午坐到晚上,实在不像话。”
九方宸眼珠一转,道:“如果耶律真不离席,在场宾客就没有理由离席,耗到深夜,大家就不得不留下来了。”
雷子赫嘶了一声,抱着胳膊道:“让你们说的我心里发麻,明儿一早咱就赶紧走。”
裴瑾疏沉吟了一下,起身道:“别明天了,我们现在就走。”
雷子赫:“啊?这不太好……”
看见裴瑾疏的眼神,他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隋膺急忙道:“那其他宗门怎么办?我们用不用给它们通个气啊?”
九方宸:“耶律真是个老糊涂的人,他说的话本就不可信,这玄冥道到底有没有蹊跷还是未知,可我们把话传出去,若是无事,便是我们造谣是非了。”
隋膺:“那万一真的有事怎么办?”
九方宸:“我们今晚也是先回到乌图城过夜,明天一早所有门派也会陆续离开,我们只要看着是不是大家都好生生离开了,如果是,那虚惊一场,如果真的有事,至少我们在外还能做个应和传个消息。”
裴瑾晞:“既然要走就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收拾自己的行李,一炷香后出发!”
“是。”
玄冥道负责看管马车的弟子们得知他们要离开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有人会深夜离开,他们再三挽留,见九方宸等人态度坚决,只得放马车出来。
目送着马车远去,一名年轻的弟子道:“这九州云崖真奇怪,大晚上非得走夜路,是不是有毛病?”
一旁的师姐撇了撇嘴道:“嘁,太年轻啊师弟,人家还不是看不上我们玄冥道。”
“不对。”一明显为首的男弟子皱着眉,“看他们神色匆匆的样子,倒像是确有什么事,师弟,你去找胡管家说一声吧,若是他没睡,跟他说九州云崖的人离开了。”
九方宸等人的行路并不顺利。
马车还未走上大道,连接车和马的靷绳突然断了。
裴瑾疏裴瑾晞和雷子赫让九方宸等人呆在车上,他们下车换靷绳。
所有人都没说话,一种莫名的不安蔓延开来,像是什么不详的征兆,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喂,你们是要离开吗?”
众人循声抬头,见一高挑身影从树后走出。
倒也算是熟人。
雷子赫诧异道:“贺兰三爷?大晚上您怎么在这儿?”
贺兰保保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跳上马车,一挑秀气的眉毛道:“你们为什么在这儿我就为什么在这儿,顺道载我一程。”
隋膺瞪着他:“你也要走?”
贺兰保保翻了个白眼:“谁想呆在这儿啊,阴恻恻的,跟呆在妖怪堆里一样。”
正说着,靠在裴瑾晞身边的筷子忽然呜鸣了几声,继而放声狂叫。
贺兰保保嫌弃道:“啧,别让它叫了,荒郊野岭夜深人静的,别招了什么东西来。”
裴瑾晞眼睛一沉:“它不会无缘由的乱叫。”
贺兰保保愣了一下:“啊?”
下一个惊动的是马,它突然开始低鸣踏步,十分焦躁的样子。
正当众人还在莫名时,毫无预兆的地动山摇袭来,裴瑾疏裴瑾晞和雷子赫猝不及防倒在了地上,而那匹高头大马则带着九方宸等在马车上的人冲了出去。
九方宸他们四个摔在一起,在剧烈的跌撞中一时难舍难分。
拉车的是专门培育的灵马,力量极大,在车厢外的贺兰保保几次试图抓住缰绳,可在跌撞和失控中他未能成功。
马在山道上狂奔,直至冲出悬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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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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